九阿哥不甘心地对弘亲王说：“阿玛，您就容我一回，就这一回……”

弘亲王厌恶地说：“够了！你瞧瞧你，哪里像个镇国将军？这口气，你忍不下也要忍，我都忍了多少年了，才换来这么个泰平局面……这就是你不懂事儿的代价！”

顿了片刻，又说：“老祖宗有家训，我们旗人不得跟蒙古那些王爷们结仇，这干系到民族与民族的关系。蒙古人在历史上，与老祖宗女真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而今又和为一朝，我不能坏了规矩。”

五贝子、八阿哥、九阿哥听了，都是默不作声。

弘亲王瞅了瞅范继宁，又对九阿哥说：“看看醇亲王、庄亲王、庆亲王，有哪个日子比我自在？这事儿是你惹下的，你自个儿消受。走，我们去见见那个东西。”

天保聪那个逃脱的侍从回到察哈尔，走进忽颜佑的蒙古包里，跪下禀报：“王爷，少主子在北京出事了！”

忽颜佑一听，猛地站起来问：“北京？你们不是去盛京了吗？”

那侍从一阵支支吾吾，说：“王爷，事情紧急，我必须据实相告，少主子带着我们在北京，打……打了弘亲王的九阿哥，又从王府拿了些财物，他们几个让什么衙门的人给抓了。”

忽颜佑听罢，又急又怒，问道：“聪儿为什么要去北京，莫不是上次那贼人就是那个九阿哥？”

那侍从此刻只能如实相报：“正是。”

忽颜佑怒斥道：“你们为什么不拦住聪儿，不告诉我，啊？”

那侍从吓得低头不语。

忽颜佑又问：“弘亲王一定会见到聪儿……你说实话，有没有出人命？”

那侍从说：“没有，真的没有。”

忽颜佑又问：“什么衙门你也说不清？”

那侍从回答：“说不清，好像是北京内城的什么衙门……”

忽颜佑叹一口气，坐下来，闷想了一阵儿，说：“你得要受趟罪。”

那侍从抬起头，问道：“王爷，您要干什么？”

忽颜佑吩咐道：“你跟我去趟北京，到时候，我把你交给官府，先认个罪，再求太后把你们都放了。”

那侍从犹犹豫豫地说：“只要对救少主子有利，小的愿意。”

准备停当后，忽颜佑率了些侍从赶马车启程出发。

他坐在车里反复思忖，既然弘亲王的九阿哥能对孙子下那么重的手，这次前去也就不必登门谢罪，先去把逃回来的侍从交给官府，等于低头认罪，弘亲王一定很快就会知道，然后再找西太后，求她老人家把孙子和侍从们放出来。

他掀开窗帷，树林远处的科尔沁沙漠一片莽莽之色，眼前逐渐浮现出三十多年前的一幕：

冬末春初的一天，忽颜佑率领一众将士从科尔沁沙漠赶往沧州，与僧格林沁的大军会和。

一天夜里，几千把火把照亮了直隶省沧州府东光县东连镇的城堡，僧格林沁麾下的清军用云梯巨木火箭洋枪攻城，叫嚷声喊杀声怒骂声响彻夜空之下。

太平天国的大将林凤祥率领北伐军退守至此已有八九个月之余。

前一年雨季之时，僧格林沁命清兵挖开京杭运河，将暴涨的浑黄的河水引入东连镇，太平军所在的街道房屋陷入一片黄汤之中，后来传出了太平军断粮食人的传言。

但清军从远处的高地上观望，城内士兵仍旧镇定自若，不乱方寸。

方才所言的这一夜的战斗，是僧格林沁发动的一次阵势最宏大的攻击。

在攻城的一片混乱中，僧格林沁和忽颜佑等一众将领骑着战马在东连镇城堡外来回驰骋查看战势。

忽颜佑又一次见识了这位远亲的沙场雄姿。

僧格林沁察清战局，重新调整了攻城战术，下令让东西南北四路清军平分兵力，攻城梯队不住前冲，弓箭手神枪手在后边往城头伺机放箭放枪。

乱中有序的兵勇兵士们抬着抱着巨木撞烂了城堡大门，里面露出了破烂的砖瓦木头。

城头上的太平军朝着攀墙的清兵滚圆木扔砖块，死伤者不计其数。

战斗十分激烈紧张。

伏在远处的清兵用弓箭洋枪朝城堡上猛射猛轰，太平军士兵不住地翻下城头，又有一众士兵弯腰冲出来各就其位。

打了多半个时辰，清军的云梯搭上高墙，城堡里却不见动静，待清兵登上城头，墙头又猛地冲出一股太平军士兵，一阵刀光矛影，直杀得清兵尸满甬道，又被推下城堡。

几番对搏，后来连几副云梯也抽夺了上去。

僧格林沁一直待到城里的太平军平均兵力对抗清军，眼见时机成熟，命令清兵将一处墙根下的木头、瓦片、砖块、尸体朝一块堆积，又令远处的清兵隔上片刻就朝墙头放箭放枪，压得太平军不敢露头。

堆积物越来越高，超过一人多时，墙头上突然冒出几个太平军士兵，冒死将几桶清油倒在堆积物上，手里摆着火把引燃了清油。

忽颜佑站在僧格林沁身边，望着燃起的熊熊大火，正焦虑万分，忽听得僧格林沁沉静地让传令兵高声命令几队清军提来几十桶水，将兵勇们的棉衣泼透，又令那些兵勇用湿布包了脸面，分成一股一股的梯队，手执长矛冲入火阵，往上攻击。

城头上的太平军在火箭枪弹中挥刀抗击清军的长矛，兵器相接之音响成一片。

支持了一阵儿，后继的清军一哄而上，攻破了防线。

数不清的清军涌上墙头，洋枪长矛大刀并用，击溃了包围过来的太平军。

忽颜佑在僧格林沁身边心潮怒涨，正欲下令另一大队兵勇入城，却见残破的城门和烂砖断木从里边被撞散，无数太平军怒吼着冲闯出来。

僧格林沁临危不乱，下令清军迎击。

几百根长矛，几千发羽箭，一齐飞向冲出来的太平军士兵，很多人被迎面扎倒射倒。

清军阵营里的洋枪不住地爆响。

一众接一众的清兵手执长矛直戳戳的攻入城门。破门之后，一路追刺追砍四散溃逃的太平军。

几簇火把之中，僧格林沁命几个传令兵在一片乱军中大喊：“大将军有令，活捉林凤祥者，赏银五百两！”

无数兵勇兵士奋起蜂涌。

然而，直至四路军在城中相遇，一直和太平军打斗到天亮，也不见有人抓住林凤祥，也未见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