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雨水多,收麦子的时候,正赶上阴雨天。
母亲总是心事重重地望着雨水感叹:哎,麦子要发霉了!
我说她:干嘛发这愁,你又不种麦子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农村人可不就惦记着地里那点儿东西嘛!
和舅舅们通电话时,她不厌其烦地询问:麦子有没有倒伏?麦子儿有没有发霉?有没有收回去一点儿粮食?
其实我知道,农村人都对土地爱得纯粹。
在农村长大的我就特别喜欢麦田。
小麦是家乡的主产粮食,秋收后,田里大部分都播种了冬小麦。漫长的冬天是那么萧条、无趣,到处都是土黄色的枯枝、枯草,连麻雀都饿得无处觅食,唯有麦田,一片青绿。尤其是立春之后,被冻得趴在土窝里的麦苗很快支棱起来了,每一株都绿油油的,在春日的阳光下尽情舒展,朝气蓬勃,欣欣向荣。麦田之美,如此纯净,送给人们一颗颗简单知足的心。
到了端午前后,麦子要熟了。人们急切地期待着,早早地做着收获的准备:添置修理好了叉锨筢筐等各种工具,磨好了镰刀,修好了架子车,碾好了麦场,缝好了蛇皮袋子,连扎袋子口用的绳子也捻好了……农妇们破天荒地不再攒鸡蛋到集市上去换钱,而是预备着给自家起大早的男人打上几个荷包蛋。这个时候,如果谁家病重的老人挺过了收麦子的时节再咽气儿,那就名声远扬了!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会由衷地感叹:啧啧,这老头儿(老婆儿),真有福气,尝着新麦了!
麦田里,一片金黄。这种收获的颜色,既饱满又低调,既耀眼又柔和,即使最高明的画家也调不出来这样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的色彩。
俗话说,“麦熟一晌”,麦子熟简直是一瞬间的事。在农村,收麦子绝对是大事,这是“焦麦炸豆”的关键日子,也是完全靠人力抢时、非常劳累的时候。没有特殊情况,男女老少都要上阵抢收粮食,以免因天气瞬息变化把一年的收成打了折扣。犹记得小时候,父母总是在天不亮就去了田里,要尽量在中午酷热之前多干些活。天亮之后,孩子们去给他们送饭送水,也会尽力地帮大人割麦子,但终归力气小,总是干不了多久就又热又累直不起来腰了。
我那时候身小力薄、弱不禁风,基本没有摸过镰刀,但我特别喜欢父母邻居们一边热火朝天地干活,一边说说笑笑的情景。我能感受到他们在暗中比赛谁家的麦子好,谁家干活快,也能感受到他们在品尝着丰收的喜悦。如果能遇到个鸟窝,那就稀奇了,孩子们总是小心翼翼地把鸟蛋捧回家,各显神通地想着办法要把小鸟孵出来,不过,记忆中那些鸟蛋都被不小心打碎了,一只鸟也没有钻出来过。
如果麦子收得顺利,大人们心情愉快,孩子们会在大人的默许之下,挑一大把最饱满、最顺眼的麦穗,连秸秆带麦芒一起烧烤,搓出熟透的麦籽吃,外硬里软,那香味,能把河沟对面的孩子都馋出口水来。
麦子割好,人们再一捆捆地捆好,捆成“麦个儿”,拉到麦场里垒好麦垛,待天气响晴时用石磙碾压了,再趁有风时用木锨一锨一锨地把麦芒扬掉,这都是非常辛苦的活。麦垛也有讲究,堆瓷实了,还得呈金字塔型,以方便下雨时在垛顶遮好塑料布,避免麦籽儿发霉。谁家的麦垛堆得“有样儿”,是一件很体面的事情,说明这家人勤劳、支事、能干,甚至孩子说亲都会因为这个沾光。
记得村里一个婶子个子矮力气小,每次她老公在垛上垒“麦个儿”,她都很艰难很努力地往上递,却怎么也递不好,气得老公满腹牢骚、骂骂咧咧,一个劲地嚷嚷着后悔娶了她,也气得婶子边哭边骂,只是,手里的活都丝毫不敢松懈。
整个春天,农村人最惦记的就是麦子,直到它们颗粒归仓了,人们才松了口气儿。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麦田,那是我们的责任田。那么,我的麦子什么时候才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