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麦田的记忆,总是从一辆满载麦穗的马车开始的。那时,村庄以外大片大片的麦田会在一夜之间,突然泛黄,金灿灿地从塬头一直延伸到村北的山脚底,像一幅水墨画,由深到浅,很有层次地铺开,漫过绿树环绕的村庄,让人心中顿时升腾起一股冲动和温暖的感觉。
我的村庄是渭北旱塬上一个很普通的村庄。像许多旱塬上的村庄一样,背靠一面山,左右都有一条深沟,中间一条不宽的塬面,一直延伸十几里远。塬上种的最多的庄稼便是小麦和玉米,农村人一年到头像伺候着自己的孩子一样,精心耕种脚下的土地,从秋天播种下小麦的种子那一天起,人们就在祝福和期待中盼望着来年麦田的丰收。
记忆深处的麦收时节,父亲从早到晚忙碌在麦场上。运回来的麦子被他垛成像磨菇一样的麦垛,等到天气晴好时,他就赶着黄牛套上一架石碾,在麦场上碾打,一连几十天,父亲每晚都睡在麦子的旁边,等到夜半起风时,他举起木锨,借着月光在麦场上扬场,此时,我躺在窑洞的土炕上,聆听到父亲木锨铲起麦粒那有节奏的的声音,仿佛听到了父亲心脏的跳动声。等到太阳升起的早晨,我掀开窑门,院子里飘落了一地雪花似的麦糠,母亲正用扫帚像扫雪一样轻轻打扫着院子,我跑上窑背上的麦场时,光亮干净的麦场上已经铺满了金黄的麦粒。父亲用一夜的辛劳,将碾打完的麦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平展地铺在麦场上晒晾。我转身去寻找父亲,他的铺盖卷放在麦草垛的一旁,草帽和烟袋都整齐地放在那里,从一声咳嗽声中,我看到父亲在自家的菜园里,正蹲下身为一串黄瓜藤搭架,黄瓜、西红柿、辣椒,这些农村人的菜园,在一场透雨过后的阳光里,又开始泛青,给人一种无限的诱惑。
记得有一年,我随母亲一起拣拾麦穗,从我的村庄一直拾到离村60里外的甘泉山下,因为,那里住着母亲的姑姑,我们可以晚上住在她家的窑洞里,并能每天吃上两顿滋润的汤水饭。然后,每天跟在母亲的身后,出没于收割后的麦田。那个饥饿的年代,拣拾麦穗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每个村庄的麦田都是颗粒归仓,再加上各村都要先让本村的人拣拾,然后才让外村人拣拾,因此,收割后的麦田就像被梳子梳理过一样,很难在地里发现一根遗弃的麦穗,即便是这样,母亲还是从麦田的深处,从荒草丛中,拾到了一些麦穗,她将麦穗绑成一小把,像向日葵一样,拿回到姑婆家,然后用剪子剪去麦杆,留下麦穗,在傍晚时分,她坐在姑婆窑门前,一边和姑奶述说往事,一边用木棒敲打那些麦穗上的麦粒,把每一天捡拾到的麦穗装进一个用粗布缝成的一个小口袋里,看着小口袋的麦粒一天天鼓起来时,母亲会摸抚着我的头说:“今年咱们会有馍吃了”。终于有一天,父亲用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来接我们回家,父亲把半袋小麦放在后座上,母亲把我抱着,我坐在粗布口袋上上路,一路上,我看到母亲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半袋捡拾的麦子仿佛是半袋金子一般珍贵。
如今,在老家,麦田的数量在逐年递减,大片的麦田已被遍地苹果树所代替,因此,每年的麦收季节不像以前那样热烈而隆重。在五月的时光里,我会穿梭在县城和乡村中间,寻找一片属于自己记忆中的大块麦田。偶尔,会在远离塬区的偏僻山村,看到一块并不太大的麦田,它们孤独,毫不关联地散落于山坡之上,在一片绿意葱茏之中,那片麦田如一面金黄的旗帜,独立于一片绿色之中,显得格外另类而平静。宁静的麦田在五月纯净的阳光下沐浴着,而在麦田旁边的杏树上,红杏已经挂满枝头,枣花正在悄悄开放,核桃树挂满青皮果实,安静地守望着成熟的麦田。
麦田上空飘荡不定的云彩永远让我怀想起那些往事来,五月麦收的情景像一幅珍藏心底的油画,我时常想在麦熟的季节,或月光如水的夜晚,或阳光明媚的清晨,靠近村庄,走进麦田,感受那种成熟的高贵,寻找那最后的麦田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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