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22年清明。爷爷离开这个世界20年了。
这几天都很晴朗。湖南的春天开始显示出明朗的面孔,缠绵不去的寒意终于消失了。今天我加着班,但也感觉到爷爷回来看我了。
我12岁那年,爷爷突然离开。刚开始是断崖般的痛。随后我升中学,掉入了快速成长、阴晴不定的青春期。爷爷离开这件事,慢慢地变成了一个事实。就像血干了以后形成一个印子,印在我人生的背景板上。
然而20年后的今天,我32岁,自己也有了5岁的小女儿。看到妈妈快步入60,看到奶奶已经糊涂衰老得像蜡烛颤动的橙色火光。我感到,爷爷今天是回来照看我了。
我是爷爷的长女的独生女。我出生的时候,正好爷爷奶奶基本退休,投入到了抚养我的工作中来。小时候,基本是在爷爷奶奶家长大的,一直到小学高年级。
这一段时间,总是人生最懵懂、最没有记忆的时间。但是有些画面、有些片段,却在我脑中深深印下。不需要刻意去想起,就会在特定的时候一一浮现。
四楼的老房里那种老旧物品的气味。蛋壳蓝色的书桌,一侧摆满了爷爷奶奶日常的药品。桌上照当时流行的样子压着一块大玻璃,下面一层垂着花边的白桌布。我每天从学校回来,就坐在桌边写作业。腿不够长,坐在椅子上一荡一荡。
凉鞋总是一个款式,塑料的“水晶”凉鞋。为了方便穿脱,奶奶总会在买回来之后,立即把拌扣处取下,用炭烫软了衔接处,再固定上。这样就不用反复系带子。
夏天的时候,在小客厅铺一张凉席,顶上吊扇慢慢旋转着,吃完饭后就躺在凉席上一起看电视节目。家里不让看动画片,于是我会早早借口出去玩,跑到院子里同学家看看当天的动画。然后与同学一起下楼玩耍,顺便聊聊刚看的精彩情节。
冬天的时候,在小客厅架起火炉。跟后来精致轻便的电烤火炉不一样,那是个烧蜂窝煤的铁家伙。长长的出风口一节一节衔接起来,从顶部穿过屋子,一直伸到阳台,让煤烟飘出去。
一次加两坨蜂窝煤。可以围坐烤火,大人们打牌。上面长期蹲着一个老水壶烧水,还可以煲小火慢炖的菜。有的时候,爷爷喜欢在炉边放几个小橘子。烤过的橘子据说吃了可以不咳嗽。我那时候不太喜欢吃,虽然甜,但有股烟味。现在很久没吃到了。
蜂窝煤是自己家做的。冬天要用,秋天就得做了。选个连续晴朗的日子,在楼下的坪里把煤灰和黄泥和到一起,用一个特制的蜂窝煤模具,一压一坨。渐渐地,一下午功夫,就排列了一坪。几天后晒干了,就可以搬上楼,放进阳台上专门放煤的大柜里。要用时,拿火钳夹两坨添到炉子里。我小时候觉得这是一种高科技。
爷爷冬天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这个火炉边,正对着电视的那个座位。白天看体育台,傍晚看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电视是爷爷晚年主要的娱乐,没有了信号他会马上打电话去电信公司投诉。
爷爷在我的印象中是有些面目模糊的,然而却带着毫无疑问的慈祥。这并不完全是因为他去世多年,而是在我出生时,他的身体已经很弱。长年的营养不良和吸烟习惯,让他无法享受体育运动带来的快乐。我五六岁时,就已经会给奶奶当小间谍,偷偷跑到爷爷办公室去,看看桌上的烟灰缸里,有没有烟灰和烟头。
小时候一直觉得这很正常,直到他60岁出头就离开了我们...真的太早了。
那一年妈妈大概38岁。我记得她非常悲痛,然而高效率地奔丧,办丧礼,接待吊唁。因为她一直是精明能干的。而在爷爷去世后,她更加精明能干了。为数不多的能疼爱理解她的长辈,离去了。
爷爷去世后,奶奶的精神和身体在短短四五年中,肉眼可见地消退下去。在我的理解里,这和爱情没有太大关系,更多的是缺少陪伴的孤单以及直面死亡的恐惧。以前我印象中雷厉风行、风风火火、粗鲁但鲜明的奶奶,好像慢慢地不见了,被封存在了那个特定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