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的蒸汽模糊了玻璃窗,我握着行李箱拉杆站在巷口。十七年过去,青石板路还是湿漉漉泛着光,檐角铜铃在风里叮咚作响,隔壁王阿婆探出头时,眼镜依旧滑到鼻尖。
"小满?是陈家小满回来了!"她手里择到一半的韭菜簌簌落进竹筐。
我笑着点头,目光却黏在巷尾那扇木门上。门楣悬着的竹制风铃缺了两片竹叶,门框上深浅不一的刻痕记录着我从及腰长到齐肩的身高。推开门的瞬间,陈皮混着桂皮的辛香扑面而来,八仙桌上青瓷碗倒扣着,桌角那道被砂锅烫出的焦痕还在。
"来碗葱油拌面,多浇两勺猪油。"我对着空荡荡的堂厅提高声音。
后厨传来瓷勺落地的脆响,蓝布门帘猛地掀起。奶奶围裙上沾着面粉,左手还攥着半截小葱,银发用栀子花发夹别得整整齐齐——那是我用第一份工资寄给她的生日礼物。
"死丫头!"她冲过来时围裙带子散了,苍老的手掌拍在我肩头却轻得像片羽毛,"七年零三个月,当奶奶老糊涂了?电话里说下周回来..."
我从帆布袋里掏出玻璃罐,晒干的栀子花瓣在阳光下泛起细碎金光:"上个月收的最新一批,比咱们院子里那棵香。"
老人突然背过身去抹眼睛,灶台上煨着的筒骨汤咕嘟冒泡。她抄起长柄勺搅动浓白汤汁,手腕上玉镯叮当撞着锅沿:"正好,前天刚腌的雪里蕻。"
我熟门熟路摸进后厨,紫砂锅里焖着红烧肉,青花瓷坛泡着糖蒜,窗台上那排玻璃瓶依然按陈皮年份排列。当手指触到掉漆的碗柜第三格,果然摸到两颗水果糖——薄荷绿糖纸都褪色了。
"热症才消就偷糖吃?"奶奶端着面碗进来,葱油在瓷碗底汪成琥珀色的月亮。她突然顿住,望着我腕间红绳穿着的银铃铛,那是我七岁时她系在我脚踝上的,如今松松绕在手腕。
后门吱呀作响,我拨开垂落的紫藤花枝。那株被台风刮断的栀子花树竟又亭亭如盖,青石臼里漂着新摘的花苞,像我七岁那年初见时一样丰盈洁白。
"根没伤着。"奶奶把糖蒜碟子摆上窗台,阳光穿过她指间的老茧,"你走后,它反倒年年开得旺。"
我舀起一勺猪油拌进面里,金黄的油脂裹着银丝细面,翠绿葱花缀在碗沿。奶奶突然伸手抹掉我嘴角油花,她虎口的烫疤蹭过我脸颊,还是三十年前被砂锅烫伤的形状。
檐角铜铃又响,王阿婆送来新割的韭菜。奶奶掀开蒸笼捡出两个开花馒头塞给我,面香混着栀子气息萦绕在斑驳的梁柱间。我咬开暄软的面皮,红糖馅烫得舌尖发麻,却尝到十七年前那个梅雨季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