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账簿》

>阎王递给我一包油纸裹着的眼珠:“七月半,记得烧给那些命数将尽的人。”

>殡仪馆司仪老王头顶的数字只剩“7”,我依言将眼珠烧给了他。

>次日,老王头顶的“7”竟跳成了“28”。

>医院太平间里,一群本该被勾魂的孩童排着队,他们头顶的数字都在疯狂倒流。

>老王对我诡笑:“续命符好用吗?”

>阎王的声音却突然在耳边炸响:“规矩比命重!”

>焚尸炉前,我左手握着打火机,右手攥着续命符。

>炉火映着老王惊骇的脸:“你烧谁?”


七月半的夜,沉得能拧出墨汁,还带着一股子陈年香灰混着地下返潮的土腥气,黏糊糊糊在皮肤上。殡仪馆值班室那盏惨白的日光灯管嗡嗡低鸣,光晕边缘模糊,像垂死之人涣散的瞳仁。窗外,不知名的虫豸在草丛里单调地嘶鸣,忽远忽近,声音钻进耳朵里,又冷又痒。

有人敲门。笃、笃、笃。三下,不紧不慢,却像鼓槌直接敲在人心口那块最脆弱的骨头上。门轴“吱呀”一声呻吟,缓缓敞开,一股裹挟着黄泉深处枯叶朽木般腐朽阴冷的气息猛地灌了进来,激得我裸露的皮肤瞬间爬满鸡皮疙瘩。门口立着的影子,高大得几乎要顶到低矮的门框,一身浓得化不开的墨色袍子,面容却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深不见底,仿佛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古井。

那影子无声地递过来一个油纸包。入手冰凉坚硬,隔着粗糙的油纸,能摸到里面一颗颗浑圆、带着诡异弹性的球状物。一个没有丝毫温度、如同金属摩擦刮擦耳膜的声音直接在我颅腔里响起:

“七月半,记得烧给那些命数将尽的人。”

话音未落,门口只剩下门框外沉甸甸的黑暗,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来自阴曹地府的寒冽气息。油纸包在我手里,冷得像攥着一块冰坨。我颤抖着揭开一角——几颗湿漉漉、泛着死鱼肚白光泽的眼珠挤在一起,瞳孔空洞,凝固着永恒的惊惧,直勾勾地“望”着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合上油纸,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第二天,我在告别厅角落里整理花圈,白菊惨淡的香气混着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老王佝偻着背,正用一块半旧的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具锃亮的铜棺边缘。他动作迟缓,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青筋虬结,像爬满了干枯的藤蔓。我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他的头顶——呼吸骤然一窒。

一片虚无之中,赫然悬浮着两个半透明的猩红数字:7。

那数字并非静止,它微微地、持续地闪烁着,每一次明灭,都像心脏最后的挣扎搏动,带着一种冰冷精准的倒计时意味,无声地宣告着终点。7。只有七天。老王似乎毫无所觉,依旧专注地擦拭着棺木,仿佛那冰冷的金属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温度。

黄昏时分,焚烧炉区特有的、混合了焦油、骨灰和某种奇异香料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我蹲在巨大的、尚有余温的焚化炉投料口前,炉膛深处一片漆黑,只有几星未灭的暗红炭火,如同沉睡巨兽的独眼。空气灼热扭曲。我掏出那个冰凉的油纸包,取出一颗湿滑黏腻的眼珠,用指尖捻着,丢进炉口。嗤啦——!一声短促尖锐的爆响,仿佛灵魂被瞬间撕裂。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蛋白质焦糊和奇异腥甜的浓烟猛地蹿出,呛得我剧烈咳嗽起来,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烟雾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尖啸了一声,旋即被炉火的咆哮彻底吞没。

第二天清晨,告别厅里回荡着哀乐,低回婉转,粘稠得如同糖浆。老王依旧在擦拭那口铜棺,动作似乎比昨日更迟缓了些。我鬼使神差地又朝他头顶望去。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那猩红的数字——7——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同样刺眼、同样闪烁着冰冷倒计时意味的数字:28!

怎么可能?我僵在原地,四肢百骸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老王慢吞吞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朝我这边瞥了一下。那眼神浑浊,浑浊深处却似乎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针尖般的锐利,像黑暗中蛰伏的蛇信,在我脸上极快地舔过。他嘴角的皱纹似乎向上牵扯了一下,形成一道极淡、极诡异的弧度。我猛地低下头,手指在花圈的绸带上无意识地绞紧。

一种强烈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顺着脊椎疯狂向上攀爬缠绕。我必须去看看。趁着午休的空档,我避开人群,绕到殡仪馆后面那栋低矮阴冷的建筑——医院太平间。沉重的铁门推开一条缝隙,比殡仪馆更甚十倍的阴寒夹杂着福尔马林刺鼻的气味汹涌而出。我屏住呼吸,侧身挤了进去。

惨白的灯光下,寒气氤氲成薄雾,一排排冰冷的金属停尸格泛着青灰色的光。然而,就在这片死寂的寒意中央,却诡异地站着几个小小的身影。是孩子,大约五六个,穿着病号服,瘦弱得惊人,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迷茫,如同被遗弃在岸上的小鱼。他们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木然地站在冰冷的停尸格之间,如同等待被领走的、没有生命的玩偶。

我的目光凝固在他们头顶。每一个孩子的头顶,都悬浮着猩红的倒计时数字!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数字并非在流逝——它们正在疯狂地倒流! 15…14…13…12…数字闪烁的频率快得惊人,像是在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拨回!本该走向终结的生命线,竟被一股邪异的力量硬生生地拽着往回跑!

就在我因这悖逆天道的景象而浑身冰冷、头皮炸裂的瞬间,一个矮小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群孩童旁边。是老王!他佝偻着背,手里拿着一个黑乎乎的小碗,碗里似乎盛着某种粘稠、暗红的液体。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蘸着那液体,小心翼翼地在每一个孩童的额头上画着什么。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却又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邪气。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老脸,在太平间惨白的光线下,像一张揉皱又被强行抹平的黄纸。他的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厚厚一层翳,此刻却直勾勾地穿透冰冷的空气,钉在我脸上。嘴角咧开,露出几颗稀疏发黄的牙齿,形成一个无声的、极度诡异的笑容。

“续命符……”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每一个字都带着阴冷的寒气,“好用吗?”

那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穿透颅骨,直抵灵魂深处。就在我被他这邪笑和话语钉在原地,血液几乎冻结的刹那,另一个声音,冰冷、宏大、带着不容置疑的煌煌威压,如同九霄雷霆般直接在我脑中轰然炸响:

“规矩比命重!”

是阎王的声音!那声音里蕴含的森严法则与无边威势,瞬间压垮了我的膝盖,双腿一软,我几乎要跪倒在地。太平间冰冷的寒气仿佛化作了实质的枷锁,勒紧了我的脖颈。老王脸上的诡笑骤然凝固,浑浊的眼珠里第一次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如同被强光照射到的地底虫豸。

他猛地将手中那黑碗往地上一掼!粘稠的暗红液体四溅开来,散发出浓烈的铁锈般的腥气。他枯瘦的手快如鬼魅,闪电般伸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孩童,那孩子头顶的数字正疯狂地从“03”跳回“04”!

“拦住他!” 阎王的声音带着金属的颤音再次在我颅腔里轰鸣。

求生的本能和对那诡异倒流数字的恐惧混合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垮了四肢的僵硬。我几乎是扑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撞向老王伸出的手臂。骨头撞在枯瘦的胳膊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老王一个趔趄,动作被打断,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恶毒的凶光,死死剜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将我烧穿。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野兽般的低吼,猛地转身,不再理会那些孩童,像一道灰黑色的影子,踉跄着冲出太平间的铁门,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太平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孩子们无声的站立,以及地上那滩散发着不祥腥气的暗红液体。

巨大的焚化炉沉默地矗立在厂房深处,炉膛口黑洞洞的,像通往地狱的入口。残留的灰烬气息混杂着未散尽的焦油味,浓烈地压迫着人的神经。炉壁的金属外壳摸上去依然带着灼人的余温,烘烤着周围凝滞的空气。我站在巨大的炉门前,背对着入口。铁门沉重开启的声响刺破了沉寂,不用回头,我也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老人味和某种难以言喻阴冷的气息涌了进来。

老王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佝偻的身躯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扭曲变形的影子。他的呼吸粗重而急促,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的后背,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钩。

“东西呢?”他的声音干涩紧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给我!”

我没有立刻回答。左手伸进裤兜,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外壳——那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右手则紧紧攥着口袋深处另一件东西——那张从老王慌乱中遗落的、画满扭曲诡异暗红符文的黄纸,触手滑腻,仿佛还残留着太平间里那碗粘稠液体的腥气。续命符。老王赖以窃取孩童命数的邪物。

炉膛深处的余烬暗红闪烁,微弱的光映在我脸上,明灭不定。我慢慢转过身,面对着老王那张因极度紧张和渴望而扭曲变形的老脸。他的眼睛深陷在松弛的眼皮褶皱里,瞳孔却缩得像针尖,里面燃烧着贪婪和濒临崩溃的恐惧。他死死盯着我插在裤兜里的右手,喉结上下滚动,像一条渴水的鱼。

“烧谁?”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空洞,在空旷的焚烧间里回荡,撞击着冰冷的金属墙壁。这声音不像是我发出来的。

老王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蜷曲又张开:“符!给我符!快!不然……”

“不然怎样?”我打断他,向前逼近一步,炉口的热浪扑在我的后颈上。右手在口袋里,将那滑腻的符纸攥得更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几乎能感受到那邪异符文在掌心下的凸起。

他浑浊的眼珠里凶光毕露,却又被更深的恐惧覆盖:“你……你知道了?那些小鬼……阎王爷不会放过我们!把符给我!烧掉!或者……或者……”他语无伦次,目光在我和巨大的焚化炉口之间疯狂游移,最后定格在炉口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上,一个更加疯狂而绝望的念头似乎在他眼中成型。他猛地再次踏前一步,枯槁的手带着破空之声,直直抓向我的右臂口袋!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我口袋的刹那——

我插在裤兜里的左手猛地抽出!

“咔嚓!”

一声清脆的金属摩擦声划破死寂。不是符纸,是那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拇指用力一擦,一簇小小的、跳跃的橘黄色火苗,骤然在我左手掌心上方燃起!

微弱而温暖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我近在咫尺的脸,也清晰地映出了老王那张因极度惊骇而瞬间扭曲到极致的面孔。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瞳孔骤然放大到极限,里面所有的疯狂、贪婪、算计,都在这一刻被纯粹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彻底淹没。那张老脸在跳动的火苗映照下,失去了所有血色,沟壑纵横的皱纹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扭曲出非人的表情。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到极点的、被掐断般的抽气声。

“你……你……”他嘶哑地挤出两个字,身体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

炉口深处,暗红的余烬仿佛被这小小的火苗唤醒,不安分地闪烁了一下。

我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倒映的、属于我的冰冷眼神,还有那簇在他瞳孔里跳跃的、代表终结的火焰。

右手在口袋里,紧紧攥着那张决定命运的续命符,指尖几乎要嵌进那滑腻的纸里。

烧谁?

炉火的微光在我指间跳跃,映着老王那张因惊骇而坍塌的脸,像揉皱后浸了油的黄表纸。他喉头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我左手那簇小小的、摇曳的火焰,仿佛那是世间最恐怖的刑具。

焚化炉深处,残余的暗红炭火猛地炽亮了一瞬,发出轻微的“噼啪”爆响。一股灼热的气浪夹杂着灰烬的余味,扑面而来,烫得我脸颊生疼。这热浪似乎也烫醒了老王。他枯瘦的身体筛糠般抖了一下,眼中那纯粹的恐惧如同退潮般迅速被另一种更浑浊、更粘稠的东西取代——一种垂死挣扎的疯狂。

“烧它!烧掉那符!”他嘶声尖叫,声音像钝刀刮过玻璃,尖利刺耳,在空旷的厂房里激起阵阵回音。他猛地向前扑来,不再是抓向我的口袋,而是直接扑向我握着打火机的左手!枯瘦如柴的手指弯曲成爪,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戾。

我下意识地向后急退,后背重重撞在滚烫的炉壁上,闷痛瞬间传来。左手本能地高高举起,护住那簇微弱却致命的火苗。老王的爪子带着冷风擦着我的手腕掠过,指甲刮过皮肤,留下几道火辣辣的血痕。

“老王!”我厉声喝道,声音也被这灼热的空间烤得发干,“你收手吧!那些孩子……”

“孩子?”老王一击落空,踉跄着稳住身体,脸上肌肉扭曲,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狞笑,牙齿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黄黑,“他们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阎王给的规矩?狗屁!他高高在上,他懂什么叫冷?什么叫疼?什么叫数着日子等死?!”他唾沫横飞,浑浊的眼里布满血丝,那疯狂里浸透了绝望的怨毒,“二十八天……好不容易偷来的二十八天!凭什么……凭什么要我还回去!”

他再次扑上,动作却比刚才更加狂乱,毫无章法,只是凭着骨子里那股不甘就此湮灭的凶蛮。我狼狈地躲闪,绕着巨大的焚化炉与他周旋。炉体的高温烘烤着我的半边身体,汗水瞬间浸透衣衫,又被迅速烤干,留下一层粘腻的盐渍。每一次呼吸都灼痛着喉咙。口袋里的符纸像一块烙铁,紧紧贴着我的大腿。

混乱中,不知是谁的脚绊到了地上散落的工具。老王一个趔趄,向前扑倒。我趁机猛地向侧后方跃开,拉开距离。他重重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和痛苦的呻吟。但他挣扎着,像一条离水的鱼,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起来,枯槁的手指徒劳地抓挠着地面。

就在这时,那宏大、冰冷、不容丝毫质疑的声音,如同无形的巨锤,再次在我意识深处轰然砸落:

“规矩就是规矩!时辰已到!”

每一个字都带着九幽之下的森寒和铁律般的沉重,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灵魂都在颤抖。我猛地看向地上的老王。他头顶那片虚无之中,那猩红的倒计时数字——“28”——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块,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消融!27…26…25…24…闪烁的速度快得令人窒息,数字每一次跳动,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老王的身上。

他刚刚撑起一半的身体骤然僵住,仿佛被那急速流逝的数字抽干了所有力气。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望向自己头顶那片虚空。他看不见那数字,但他似乎能清晰地感受到某种东西正在以一种无可挽回的、恐怖的速度从他身体里被剥离、抽走。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瞬间失去了所有活气,变得如同蒙尘的石膏,只剩下一种彻底认命的、死寂的灰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嗬嗬”气音,口水顺着松弛的嘴角淌下。支撑身体的手臂一软,他再次软倒在地上,蜷缩起来,像一截被随意丢弃的、迅速腐朽的枯木。

厂房里死寂无声,只剩下炉内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老王那越来越微弱、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头顶的数字冷酷无情地跳动着:10…9…8…

我站在原地,浑身被冷汗浸透又被炉火烤干,湿了又干,紧贴在皮肤上,冰冷粘腻。左手掌心,那簇小小的打火机火焰,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只留下滚烫的金属外壳灼烧着皮肤。右手在裤兜里,依旧死死攥着那张滑腻的续命符。符纸的边缘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

数字跳到“1”的瞬间,老王蜷缩的身体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像被无形的丝线最后扯动了一次的木偶。紧接着,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喘息也彻底消失了。他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动不动。头顶那片猩红的数字,连同倒计时的冰冷压力,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巨大的焚烧间里,只剩下我一个活人的心跳声,沉重地撞击着耳膜,还有焚化炉深处余烬那暗红的微光,以及空气中挥之不去的焦糊味和老王身上残留的、淡淡的老人气。

我缓缓抬起右手。那张黄纸符箓被从口袋里抽出,在炉口暗红光芒的映照下,上面用暗红“颜料”绘制的扭曲符文显得更加妖异,仿佛有生命般在纸面上缓缓蠕动。符纸本身似乎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与我指尖的冰凉形成诡异的反差。

炉口像一张沉默的巨口。

我低头,看着符纸上那些扭曲的线条。它们纠缠、盘绕,最终似乎都隐隐指向符纸最下方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标记——一个模糊的、用极细的朱砂勾勒出的眼睛轮廓。空洞,冰冷,带着一种俯视众生的漠然。像极了那天油纸包里滚出的眼珠。

原来如此。

焚化炉深处,最后一点暗红的光也彻底隐没。厂房陷入一种近乎绝对的黑暗,只有我沉重的呼吸声在无边寂静里回荡。我抬起左手,拇指再次按向那冰冷的打火机滚轮。

咔嚓。

黑暗中,唯一的光源自我掌心亮起,微小,却足够清晰。火苗跳跃着,舔舐着冰冷的空气,也照亮了我右手捏着的那张续命符的一角。黄纸的边缘在火焰上方微微卷曲,发出极轻微的“嘶嘶”声,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极其细微、难以形容的焦糊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火光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更深的黑暗在厂房里沉甸甸地涌动。我盯着那跳跃的火焰,它在我瞳孔里燃烧,映出符纸上那只模糊而冰冷的眼睛标记。

那眼睛似乎也在火光中回望着我。

炉口的巨兽沉默地等待着它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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