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花静

新娘给小女孩取名叫“花静”，真的是应了当初的那件毛衣了：花、静，一

生平安。转眼几年过去了，日子在这一家三口手里，也慢慢过明白了。还是那辆三轮车，新娘抱着花静坐在后面，哑巴和喇叭在前面开路。

花静似乎是上天送给他们的礼物，她既不害怕爸爸的咿呀，也不害怕妈妈的眼睛。有了花静的哑巴，平日里干活更加起劲了，他虽然听不懂别人说什么，但是从别人的比划中，他能感知到大家是在夸他有个好老婆和女儿，羡慕他现在日子过得美。

有了花静后的新娘，还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好像懂得东西越来越多了，她现在更多的是在门口，或者找人一起做针线活，原本是以为她想积极融入生活圈子，后来才发现她真正的目的是想从乡邻们那里听到很多故事，然后才回来讲给自己的女儿听。比如孙悟空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呀，说谎的孩子嘴巴会被老鼠咬呀等等，她一有故事就想分享给花静。花静似乎也有很多问题，孙悟空还能变什么呀？被老鼠咬了是不是要打针？……花静还有一个更常见的问题：妈妈，妈妈，我为啥叫花静呢？新娘早就摸准了这题目的正确答案：因为你出生的时候，赶上抓小孩子的了，我和爸爸为了把你留下来，就把钱都花尽了，所以就给你取名“花静”了，说完她还不忘做鬼脸逗一下女儿开心。每次小花静听到这里，都会仰起头开心的笑不停，她觉得这样才能显示出自己是父母的宝贝。

（十） 办事

临近过年，村队长家要娶媳妇。这是个好消息，乡里乡亲们早早就过去帮忙，

哑巴一家也都去了。哑巴连同其他许多男劳力在帮忙杀猪，新娘在帮忙烧水择菜，小花静在跟其他小朋友一起在玩跳绳，一时间村庄里热闹十足。

说是帮忙，往往最后忙完，村队长还是会以家庭为单位每家赠送的一块肉作为报酬。哑巴家自然是不会落下的。每块肉都留有一个小孔，再用稻草杆串过系住，这样方便拎着走。

小花静听说自家有肉要领了，就高高兴兴跑过去，一把接过她爸爸手中的肉就往家里跑，生怕过一会儿村队长反悔了，又把肉要了回去。哑巴和新娘见此状态，也只好笑笑作罢。

寒冬的腊月，几场雪是早常见不过的，几只麻雀慌慌张张着从屋顶送到地面，又飞到树枝上。村队长家烟囱里的乌烟被寒风吹的稀稀落落的。

“啊啊啊啊……”哑巴一边找到新娘，一边跟她比划着花静这么久还没有回来，让她回家看看。

这不提倒还好，一提着实让新娘想起来好像花静走了好一会儿了，她赶紧两步并着一步，小步快跑起来。但她并没有跑多久就停下了……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她跪在雪地里，双手捶打在雪地上，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小花静掉到水池中，脚踩滑的印子还留在水池边的田埂上，那块肉还在手里拎着，应该是太冷了，小花静基本没有太多挣扎的痕迹就离开了……

好久没有听到有人吹喇叭了。萧疏的村落偶有几声声响，都能唤起人们的警觉，然而那一天大家都好像规矩了好多。没有嬉闹，没有玩笑，大家在自家门口，院头望向哑巴家，目送着他推着三轮车前行。这次他没有在前面骑车，只是在赶着。新娘也没有走，只是在推着。只有花静还是在车斗，静静的睡着。妈妈说花静是穿着那件：一生平安走的。说完她就哭了。我因为年龄太小，被嘱咐不可以靠前，我就只能听到吹喇叭的声响，我想问又怕妈妈再哭，就说了句：妈妈，我听到有人吹喇叭了。

“傻孩子，那是黄爷爷吹的唢呐，他怕小花静走的时候太孤单了……”说完她还是哭了

（十一） 老牛

不知是水平提高了，还是家里的锅盆质量更好了，哑巴家门口鲜有以前那样排队等待修物件的情景了。哑巴和新娘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于是非农忙时他们依然走街串巷；春耕秋收季节，他们也开始了新的尝试。

原本哑巴是帮助别人家犁地耕地的，后来那家人的孩子在外地发达了，便把家人都接了过去，临走的时候，他们便把田地承包给了哑巴，至于老水牛，那家人想了好久，最后还是依一个合适的价格卖给了哑巴，至于钱等到秋收后买了粮食再结算也不迟。就这样，哑巴和新娘也迎了一个新朋友------老牛。

春天新娘牵着老牛去吃新鲜的毛草，夏天就把它拴在最阴凉的树荫下，秋天老牛也像憋了好久的大招似的干起活来绝不偷懒，冬天是最难熬的，外界冷飕飕，但是新娘依然有心疼老牛的法子，她把它牵回房间，跟他们两口子住在一起。哑巴也不会怪她，只是看到她忙的有精神，就笑呵呵的随她怎么折腾。

也许是见到老牛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也许是家里太久没有新的动静了。老牛的到来，让家里生机了许多许多，哑巴和新娘也热闹起来，哑巴给老黄牛做了新的栓和鞍套，新娘会把舍不得换豆腐的黄豆拿出来包给水牛吃。他们一边抚摸一边喂养着，水牛一边吃着也一边看着他们。

就这样过了两年，在老水牛的陪伴下，哑巴和新娘最终完成了对老水牛的“救赎”，他们卖掉了大部分粮食，把买水牛时赊的账还掉了。还完钱的路上，哑巴没有着急回家，他去了趟供销社，给新娘挑选了一份礼物，也是记忆中新娘唯一的一份礼物，是条裙子，百褶叶，石榴红，甚是好看。本来是条半身裙，到了新娘身上就成了一条全身裙了，不过还好，她能撑的起来。穿着新裙子的新娘像个孩子一样，又惊又喜，哑巴依然乐呵呵的看着她。似乎她就是他的分身，她开心他就心满意足了。

（十二）噩耗

那天新娘穿着的就是哑巴送她的那件衣服。

因为家里有了水牛，外加现在修理老物件的生意不太景气，所以不是农忙季节的时候，新娘就在家里照顾水牛，哑巴就独自一人骑着三轮车，循环着喇叭的播放，走街串巷着。

那天不知道老牛是怎么了，总是有些躁动，先是新娘牵它出去找水草吃，它就是磨磨叽叽不出去，原本以为老牛是生病了不舒服，后面在家里观察了半天发觉它一切安好，于是临近傍晚的时候新娘还是坚持把它拽了出去，希望它吃到新鲜的青草。后来不知怎么了，老牛不再听新娘的使唤，也不怕牵引绳拽住鼻子的疼痛，一直在田野里乱跑，新娘担心它跑丢了，就在它后面拼命的追赶着，后来终于在一个池塘，老牛停了下来，它在池塘中央，看着新娘，新娘担心它再跑，就赶紧从附近的稻田里拔了一些青秧苗，来引老牛上岸，谁知老牛跟失忆了一样，它不在通晓新娘的意思，一动不动的待在水里。天色逐渐黑了起来，新娘有些着急了，她担心这样下去就没办法把老牛带回家了，它可是他们的依靠。她还害怕弄脏裙子，于是就把它脱下来放在岸边，然后准备下水去牵老牛的绳子，然而那一刻她过于心急，忘记了自己的身高，一不小心就掉入了深水区，她在水里挣扎时，稍远处的乡邻发现了就飞奔着去救助，短短几分钟而已，最终新娘还是离开了……

哑巴没有打老牛，它舍不得，因为他知道老牛是她的命，而她又何尝不是他的命呢。

老牛似乎通人性，新娘走后，它便不吃不喝，有名的兽医来了两三次，但最终还是没能让老牛站起来。它蜷缩在屋里，一动不动，眼镜真勾勾的看着门口的哑巴，又看看门后的地方，新娘总是喜欢坐在那里逗它，偶尔还会从门后包裹一些黄豆给它吃。它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又像个上了年龄的老人一样，已经没有了力气，就剩下眼神了。

老牛没有被杀，哑巴把它葬在了新娘的旁边，他知晓他们应该很想彼此。哑巴给老牛的准备了许多黄豆和青草，牛套和鞍哑巴都给烧掉了，它不希望它再被这些束缚着，它希望它能有自己的健康的生命，简简单单的活着。那条裙子是新娘的最爱，哑巴却没舍得埋给她，他想一直保留在自己身边。

（十三）离家

又到了一年的开春，这一年，没有老牛的哑巴似乎不需要再去春耕了，他变得清闲起来，用水将三轮车用水洗了又擦拭，房间里里外外也被打扫了一遍又一遍，乡邻跟他打招呼，他还是会礼貌回应，只是再没有人看到他笑呵呵的了。

那天一大早，我就听到了哑巴的喇叭响，应该是刚充满电，声音很有力。有接着就听见有乡邻在院子里跟妈妈聊天说到：哑巴走了，自己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然后走的，车斗里除了修物件的家伙什，还有那条裙子在里面……

  我醒来跑到马路上，天空雾蒙蒙的，哑巴也早已不知去向。乡邻们都议论说他应该不会回来了，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想起那双手套了，我记得是谁送我的，她是他的人，也是他的命，他是哑巴，一个我打小都不害怕的人。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