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故乡十几年,在这十几年里,故乡的变化可以用四个字形容,面目全非。人走的走,离开的离开,得病的得病,中风的中风,死亡的死亡,逃跑的逃跑,故乡就像一棵千年妖树,指不定哪天里面的妖魔鬼怪被日月精华激活要蹦出来残害生命,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被雷劈下去,死了,千年妖树随即倒下,故乡的人就顺理成章的树倒猢狲散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故乡就如同一个慈祥的老太太随时有说走就走的可能,但是她的灵魂仍然在每个游子的心中,她是有分量的,但是有几斤几两是无法准确的衡量。她给我温暖,给我食物,给我泉水,给我记忆,给我一片蓝色天空,给我清新空气,给我成长,给我生命,给我灵魂……
而我现在每做一道菜,每一次烹饪都不由自主地想起老家土砌的乌黑的灶台,虽然它面目可憎,那里是烹制美食的地方,是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轻松地调动我味蕾里的天兵天将。一旦美食烹调而出,味蕾的天兵天将全部缴械投降,没有一丝丝抵抗,没有一丝丝防备。
地地道道的柴火烧,白粥,青菜,面汤,米粉汤,鸡汤,干饭,咸干饭,咸粥,都是同一口锅里烹调而出。甚至猪食也是由此锅而出。而我念小学的时候就学会烧饭,炒菜了,因为父亲虽然烧的饭菜好吃,可是时有不在家,母亲烧的菜就一个味道,咸,她根本不懂到底得放多少盐巴。
我最喜欢煮面条,如果味道抬淡了放点盐巴,如果太闲咸了可以多加点水。比较好把控,如果炒青菜就不能这么做。
糍粑一个糯米团子裹着碾碎的花生米沾白糖,吃起来嘎嘣嘎嘣脆,又有嚼劲又有韧性。
一般一年也难得吃一回,记忆中大概是冬至这气节,农民们田里的农作物收得七七八八,也晒得七七八八,比较有空闲时间弄点吃的,顺便宰只鸡鸭什么的,鸡鸭在大铁锅用柴火慢炖,香气满屋里窜来窜去。
挑出上好的刚收好的糯米,放阳光下一照,晶莹剔透,用大蒸笼蒸熟。放大石头臼里用木头反复使劲捶烂。
炒熟的花生捣碎,越碎越好,和白糖一起混合,捶烂的糯米就是糍粑。沾上花生米白糖混合物,趁热吃一个,配一碗热热的鸡汤,瞬间觉得一年下来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所有的汗水都没有白流,所有的辛苦都是浮云……
今时今日,我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不是我的味蕾出现变化,不是故乡的一草一木在反复生长,凋零,不是我跟故乡的美食产生隔阂。只是注定有些事情正在遗忘,有些东西正在失去,有些事情正在蒸发,有些东西正在飘散,有些东西正在挥洒。我回不到过去,回不到过去她给过我的曾经。
秋天是落叶的季节,是收获的季节,是大地呈现金灿灿的季节,是诗人悲伤的季节,可是,故乡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如果还有什么值得回味的话,就只能在记忆的田野里抽丝剥茧。
现在所有的稻田长满了蒲公英,鱼腥草,小松树。看不到小蝌蚪,青蛙,石斑鱼,泥鳅,黄鳝,小虾米,小田螺,小螃蟹。
看不到收获时脸上露出的喜悦远远大于疲惫,听不到农民相互之间的玩笑声,呼喊声,闻不到稻草发出的自然草香味,体会不到季节即将来临,大地即将变换新的颜色。
那一颗颗烤红薯蹦开了皮,那一粒粒烤魔芋香气迷人,那一节节竹筒饭没有理由不欢喜,那一棵棵酸菜酸到牙齿根里。
现在山地里没有红薯,魔芋,腌制酸菜的青菜也没有,竹林密密麻麻没有人去修剪。
我看到了一望无际的荒草如山,一块块祖上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田地正在变成坟地,永远想着茂盛的芦苇的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