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十八岁那年,被家里换了亲,说是要嫁给嫂子的弟弟。
春杏并没有记恨娘,家里本就有个重男轻女的传统,好吃的好穿的娘都留给了大哥,家里的活计儿却从不让大哥插手。
大哥是个木匠,为人老实,只是爱喝两口小酒儿,这三杯酒一下肚,便丢了老实,成了个混不吝的角儿。
也正因为如此,十里八乡都听闻了大哥的名声,哪家都不愿意让自家姑娘往火坑里跳,嫁个酒鬼。
要不是因为大哥娶不着媳妇儿,娘亲是断不会放任年仅十八的春杏出阁的。她可是家里的主力,能帮上不少忙呢。
春杏生得漂亮,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美人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似会说话,黄褐色的眸子为春杏添了几分洋气,农忙时候春杏在田里做活儿,两条大辫子甩来甩去,总是会吸引一大堆人注意。
找上门说亲的人家从村头儿排到了村尾,可春杏娘就是不撒口。
丈夫强子也是这群爱慕者中的一个,那日,春杏去邻村的三姨家给娘拿鞋样子(方言词:做鞋用的模具),被强子给看上了,愣是一路跟着春杏到了家。
春杏其实是知道有人跟着她的,她余光瞥到了他,高高大大的,还挺顺眼,只是春杏习惯了这样的注视,也便没放在心上。
没多久,娘就说大哥的婚事有着落了,一家人顿时喜笑颜开,那时春杏还不知道,大哥的这门亲事是要靠自己去换的。
春杏是闹过的,她不甘心,她生得好看,又勤快,还以为能凭着自己的心意寻个好人家,没想到到头来却因为给大哥换亲嫁了人。
可又拗不过爹娘,只好作罢。早早离了这家也好,她早就想单出去过日子了。
大哥大嫂相亲那天,春杏才第一次正式见了自己未来的老公,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要嫁的人就是那日跟踪自己的后生。
见面时,后生腼腆,都不敢打正眼儿瞧春杏。两人被爹娘打发出去赶羊,春杏这才仔细端详了下这后生。
“你不会是个哑巴吧?”春杏想起来,两人碰面后,后生还没开口讲过话,忍不住一阵担忧。
莫不是因为是个哑巴所以才要换亲的吧?春杏一阵腹诽。
后生一下子红了脸,磕磕巴巴道,“俺…俺才不是哑巴呢!”
“噗……原来你会说话啊,那是个结巴?”春杏看着后生憋红了脸,还是有些害怕。
“不……不是……俺见着你,害羞。”后生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双手也绞在了一块,活像个大姑娘。
不过,这么个大男人见到自己害羞成这样,倒还挺可爱的,想到这里,春杏心中竟生发了一丝丝甜蜜。
看见春杏笑了,后生有些呆了,手不由自主地探上了春杏的头,快碰到春杏头发时,才发觉有些唐突,赶紧把手缩回来。
“唉,你叫啥?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春杏问道。
“叫俺强子就好。”强子话不多,眼睛几乎快要定在春杏身上。
春杏和强子赶回了羊,看着养儿奔跑在乡间的小道上,漫山遍野的杏花开得绚烂,春杏心头涌上了一丝丝喜悦。
照着老辈儿的规矩,老大不结婚,小二是不能结婚的,所以春杏只等着大哥成亲,她好嫁过去。
可谁能想到,本该好好的一桩亲事,却出了岔子。
春杏的婚礼没办成,出嫁前一天,强子家的毛驴脱了缰,把赶毛驴的强子从车上甩到了树上,撞到了后脑,当场死亡。
一下子,村里人将矛头指向了春杏,说她“妨”人,克夫。春杏委屈,好好的准老公没了,还落下了个妨害人的名声。
强子家里倒是没说什么,强子出殡那天,他娘拉着春杏的手说,“杏,是我家强子没这个福分,你可要寻个好人家再嫁啊。”说罢,老泪纵横。
春杏当即跪下,喊了一声“娘”,老两口忙扶起春杏,说自己没这个福分,“娘,这个婚我照结,以后我给您老两口养老送终。”
春杏还是嫁了,和强子的遗像成了亲。春杏没有告诉爹娘,她和强子睡过了,而且,这个月的月事没来。
三个月后,春杏的妊娠反应愈发强烈,眼看着瞒不住了,春杏这才跟老两口坦了白。老两口一听,乐坏了,没想到强子走后还能留个种。
只是这村里人却不高兴了,都说春杏是个荡妇,怀了不知名的野种让死去的强子来背锅。
九个月后,春杏诞下了一名男婴,取名忆强。
春杏忍着别人戳着脊梁骨,却也不辩解什么,只是这孩子越长越大,眉眼间像极了故去的强子,渐渐地,村子里的人也就不说什么了。
小强四五岁的时候,老两口看春杏苦,便商量着寻个上门女婿,毕竟孩子越来越大,老两口年岁也越来越大,春杏一个女人,着实不易。
入赘的这人名唤大山,有些跛脚,年长春杏七岁,是个木匠。
起先,木匠待春杏挺好的,毕竟以他这样的条件,娶个春杏这样漂亮的女人算是福分。只是这个小强,他总是看着不顺眼,总是趁着春杏和老两口不注意,杵咕两下。
春杏又怀孕了,这次生了个女孩,大山一看春杏生了个闺女,想到自己还要给别人养儿子,不乐意了,孩子都没抱过,大冬天骑着自行车就回了老家。
春杏也没说啥,夜里,孩子哭闹,春杏强撑着身子抱过孩子喂奶,不知是不是有心电感应,孩子睁开眼看了看春杏,破涕为笑。
黑夜中,春杏也笑了。她命苦,但为了这两个孩子,她也得撑下去。
三日后,大山不知是听了谁的劝,又回来了。
“你要是不喜欢这闺女,我就把她送人了。”春杏抱着孩子对大山说。
“我都这么大岁数才有个孩子,不能送。”大山说道。
从这日起,大山像是变了个人,终日酗酒,也不干活儿。去田里铲地的时候,春杏铲完了一垄地回来,大山正在躺在垄沟里睡大觉。
说来也怪,大山不喜欢这闺女,闺女也不喜欢大山,只要大山一靠近,她便嚎啕大哭,更别提让大山抱了。
孩子渐渐长大,村子里的风言风语却从未止息。
而大山,也愈发烂泥扶不上墙,终日买醉,家里家外,两个孩子两个老人,都是春杏在照料着。
起初,春杏是闹过的,可是大山本性如此,怎么都说不听,春杏也便由着他去,只想着好好将两个孩子抚养大。
老两口本意是找个人帮衬着春杏过日子,可没想到,反倒给春杏添了负担。结婚以来,大山从未给过春杏一分钱,更别说知疼知热说些体己话了。
好在两个孩子争气,纷纷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只是这学费,却让春杏犯了难。两个老人都已经过世,也没谁能帮上自己。
春杏卖掉了家里的杏子林,这片林子是强子在世时种下的,他们的第一次,就在这片林子里。
东拼西凑地,春杏总归是让孩子上了学。可这一大屁股债,总得还啊,无奈之下,春杏只得离了家,外出打工。
在外面不是没受过委屈,可只要一想到两个孩子,春杏便不觉得苦了,至于大山,春杏一直拖着没离婚不过是因为怕离了婚影响孩子,毕竟单亲人家传出去不好听。
春杏还是离婚了,在闺女大三那年。大山在家里搞传销,扯上了高利贷,春杏怕影响孩子,离了。
从民政局走出来那一瞬间,春杏送了一口气,想着这段本就不该开始的婚姻,还觉得有些可笑。法官问起闺女谁供的时候,大山朝着春杏努努嘴,“她供。”
春杏攒下的车子房子归了大山,净身出户,孩子归了春杏。离开前,春杏最后一次去到了和强子约会的那座山林,漫山结果的金光杏林散发着阵阵丰收的喜悦。
春杏摘了一颗杏子,用袖口擦了擦,然后送到嘴里,甜甜地,像极了初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