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翠绿的森林》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林间的露珠已缀满叶尖。我踩着松软的腐殖土,踏入这片翠绿的秘境。风掠过树冠,沙沙声像一首古老的摇篮曲,将喧嚣隔绝在尘世之外。远处的山雀啄破寂静,啼声溅落在溪涧的青苔上,惊醒了沉睡的蕨类,舒展的叶片卷着晨光,宛若一页页未写完的诗稿。
一只松鼠从榉树枝头倏然跃下,蓬松的尾巴扫过我的肩头,留下几粒松果的碎屑。它歪头打量我这个闯入者,黑豆般的眼睛映着斑驳的树影,仿佛在问:“你也来寻宝吗?”不远处,野兔的脚印蜿蜒成迷宫,苔藓覆盖的岩石下藏着刺猬的巢穴,洞口还散落着昨夜啃剩的山莓果。溪水漫过鹅卵石,透明的虾群在涟漪中游弋,倏忽间被一尾鳟鱼的银光惊散。这方寸之地,竟藏着比人类史书更生动的悲欢。
二十年前,这里曾是黄沙肆虐的荒坡。老农的锄头在龟裂的土地上凿出叹息,直到退耕还林的树苗将根系扎进时光的褶皱。如今的林间,油茶树结出绛红的果实,竹荪在腐木间撑开蕾丝伞,折耳根的清香混着松针的苦涩,编织成山民的竹篓里沉甸甸的丰收。我曾跟随采蕨人钻进密林,他的镰刀轻巧地挑开藤蔓,露出龙爪菜蜷曲的嫩芽:“以前只当林子是柴火,现在才知道,它连呼吸都是钱哩!”说这话时,他的皱纹里淌着蜜色的阳光。
暮色浸染林梢时,流萤便提着灯笼赴约。它们从欧阳修的醉翁亭飞来,掠过柳宗元丈量的幽泉,最终停驻在陶渊明的菊篱旁,将千古文人的孤傲淬炼成星子。可那年的夏夜,我目睹游人用玻璃瓶囚禁这点点微光,如同将银河塞进冰冷的标本盒。后来封山的铁网割裂了蝉鸣,偷伐者的电锯声撕开年轮,倒下的大树年轮里渗出琥珀色的泪。
此刻,我抚摸着百年老松的瘢痕,树皮皲裂如祖父的手掌。山风裹挟着腐叶与新生菌孢的气息,在林间写下永恒的轮回。或许森林从不需要人类的歌颂,它只是沉默地生长,用年轮镌刻时光,用落叶哺育希望——就像那位中了魔咒的公主,沉睡千年只为等待真正的觉醒。
归途上,一只蓝鹊衔着枯枝掠过天际。我知道,它正飞向另一片更蓊郁的深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