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的晨雾还未散尽,赵佶已被一阵有节奏的棒槌声唤醒。循声走到湖畔,只见芦苇荡深处浮出座水上木阁,十二位洗衣女正踩着木屐在青石板上翩然起舞,棒槌起落间竟合着《诗经・采菱》的节拍:“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 他猛然想起李白的《采莲曲》,却见洗衣女的木槌在水面敲出的涟漪,竟自动勾勒出周昉《捣练图》的衣纹线条,只是少了宫廷画中的端严,多了几分 “竹喧归浣女” 的野趣。
“小哥可是来画‘西施浣纱’的?” 为首的红衣女子突然转身,围裙上竟绣着他在《捣练图》里改良的 “水波绫纹”,袖口还别着朵用石青颜料染过的睡莲。赵佶尚未答话,她已将木槌往石案上一磕,溅起的水珠在半空凝成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的瘦金体,却在落地时化作游鱼,摆尾间甩出《水经注》里的河川走向。
更妙的是芦苇丛中的鸭群,此刻正排着队往水里跳,每只鸭子入水的“扑通” 声都踩着杜牧 “银烛秋光冷画屏” 的节奏。赵佶忍俊不禁,笔尖轻点水面,竟画出只头戴斗笠的鸭子,脖子上还系着他在《鸭戏图》中失传的 “绶带纹”。鸭子仰天发出 “嘎嘎” 声,竟与《禽经》里记载的 “鸭,呷呷,其鸣自呼” 分毫不差,惊起的苇叶飘落在画纸上,叶脉间竟藏着他未敢题在御扇上的《宫词》:“水殿风来珠翠香,浣纱人隔竹篱望。”
洗衣女们见他动笔,忽然围拢过来,将浸着石绿的衣襟抖落水面,顿时湖面上漂满游动的“翡翠盘”。赵佶灵机一动,以水为墨、云为纸,画出幅《湖畔捣练图》:洗衣女的木槌化作王羲之的 “兰亭曲水”,捶打衣物的轨迹暗合《兰亭序》的笔势,连溅起的水花都是 “墨池飞出北溟鱼” 的写意。当最后一位女子的倒影映入湖中,他忽然发现水面上的涟漪竟拼出 “佶” 字 —— 那是他藏在心底的、未被龙袍玷污的本名。
暮色初合时,湖畔飘来渔舟的灯火。赵佶看见船头坐着位老渔夫,正用枯枝在船板上画着什么,凑近一瞧,竟是他在《渔父图》中尝试的“拖泥带水皴”。老渔夫抬头一笑,缺了门牙的嘴里哼着《岳阳楼记》的调子:“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船舷边挂着的鱼篓里,锦鲤正用尾巴在水面写出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的篆体,分明是庄子与惠子辩论的戏码。
“小哥可愿尝鲜?” 老渔夫递来碗莼菜鲈鱼烩,热气腾腾间,赵佶看见汤面上漂浮的油花竟形成《山行》的 “远上寒山石径斜”。他忽然想起宫廷御膳里的鲈鱼烩,总是摆成八卦方位,哪里及得上这碗带着江湖气的野味,连葱花都是随性撒成的瘦金体 “鲜” 字。更妙的是,鱼骨头在碗底摆出的形状,竟与他在《千里江山图》里设计的山脉走向完全一致。
当第一颗星子坠入湖心,洗衣女们点燃的莲花灯顺流而下,每盏灯上都题着他白日里画的山水小品。赵佶忽然发现,这些灯影在水面投下的倒影,竟拼出了《清明上河图》的市井繁华,却比张择端的原作多了份“且陶陶、乐尽天真” 的洒脱。他提笔在最大的莲花灯上添了只振翅的仙鹤,鹤足轻点处,水面浮出他初学绘画时的涂鸦 —— 那是未登基前,在王府墙头画的第一只野鹤,笔触稚拙却充满生命力。
芦苇荡深处传来白胡子老头的咳嗽声,赵佶知道梦境的时辰将近。他望着洗衣女们晾晒的衣襟在晚风中飘荡,忽然发现那些被石青染过的布料,在月光下竟显露出他藏在《宣和画谱》里的批注:“画道之中,以人物为最难,盖人物有动静之态,须明贵贱之形。” 此刻眼前的浣纱女们,不正是最鲜活的 “贵贱之形”?她们的笑靥与劳作,比任何宫廷人物画都更见真章。
最后一笔落在湖中心的小洲上,赵佶画了个凭栏远眺的书生。那人身穿的青衫上,暗纹正是他设计的“千里江山图” 缩印,袖口还绣着半阙未完成的《鹧鸪天》:“墨染青山纸染霜,人间有味是清狂。” 当老渔夫的歌声渐渐消散在雾中,他忽然明白,这湖畔的每个细节,都是他对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的终极诠释 —— 不是宫廷里的奉旨创作,而是作为王希孟,真正与山水共鸣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