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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新年,憨爸并没觉出和每天有什么不一样。
他照样五点半起床,屋里还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已经习惯了,他能摸着黑做他要做的一切。拖地——因为这时悍妈还没起床,拖过的地没人踩,洗漱,接着做老年健身拍打操。
他正做得起劲儿,忽听悍妈惊叫道:“你快来吧,可了不得了!”
他吓了一跳,赶紧跑到卧室,看悍妈已起床,正在床上着急忙慌地弄着什么。
他细一看,是悍妈把碘酒洒到床上了。她这几天腿痛,天天早晨要擦碘酒消毒,接着拔罐子,或用烤灯烤,一弄很长时间。
悍妈自顾自的埋怨道:“老了,还能干啥!把碘酒瓶子放在床上就忘了,还到处找碘酒瓶子呢,一看在棉裤底下,瓶里碘酒都洒了。好在里面没多少,要不,可完了!人老了都不如人了,搁东忘西的,还有什么活头……”她又没完没了地抱怨起来。
憨爸赶忙去洗手间,找来脸盆,舀上水,又拿上肥皂、洗衣粉,干净擦布……褥单上被污染了碗口大的一片,黑紫色,白净的褥单上像染上一片墨,很难看。
悍妈说:“这还一片呢。”
原来不是一片,是两片。
悍妈继续埋怨道:“我都不如人了,刚放在床上的瓶子就忘了,你说我这还是人吗……”
憨爸知道悍妈着急了,因为床被是女儿刚给他们买的,来到新年了,让他们喜兴喜兴。没想到刚铺三天,就让她给污染了,能不着急吗?
憨爸先找块塑料布垫到床单污染处的下面,以防一擦碘酒再渗到下面。再用肥皂沾水来涂抹那碘酒处,没想到,一涂抹,反而色更重了,黑糊糊的像片膏药。他不禁想:这碘酒怕擦不掉?擦不掉也得试试啊!便擦拭起来,像是一点儿也不掉。
他便又洒上些洗衣粉,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多用几种洗涤剂,说不上哪样管用。又擦拭了一会儿,像是掉了点色,那就是管用,多擦一会儿可能会擦掉。
他把这处放下,又用同样的方法,也擦拭另一处。两块轮流擦,滋润的时间长,会好擦一些。
老天不负苦心人,擦了一会儿,黑色越来越淡了,擦了十多分钟,黑色基本没了。
他很高兴,便对还在抱怨的悍妈说:“你别着急,能擦掉了。别说还能擦掉,就是擦不掉,一床床被多少钱?你再急病了,哪多哪少!”
床单擦净了,他便把床单晾在阳台的晾杆上,又开始擦渗过床单也被污染了的床被上的碘酒。可是床被上的碘酒却怎么擦也擦不掉,浓浓的黑色越擦越重。他想:是布料的质地不一样,所以有的掉有的不掉。又擦了一会了,肥皂和洗衣粉的泡沫浓浓的,像是多少掉了点颜色。既然掉点儿就能掉净,他便信心满满地又擦起来。
擦了一阵儿,弯得腰都痛了,好歹把黑色擦净了。可是,黑色净了,却变戏法似的,变成了蓝色,像蓝天一样的颜色。新新的白净的床被,涂了两片蓝色,很碍眼。这是碘酒和被子里面的棉花起了化学反应,这怕擦不掉了。
可是,怎么也不能让这白白净净的床被留下这两片污染啊,他就不信擦不掉,就又抹着肥皂和洗衣粉擦起来。
擦了一个多小时,真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两片天蓝变成了水蓝,虽然还有点儿颜色,淡淡的不再那么显眼了,这就算成功了。
憨爸得意地向悍妈邀功道:“看看,擦净了吧,不细看都看不出来了!你还着那么大急,多余吧。”
憨爸很少邀功,因为他知道在悍妈心里是邀不到功的,你就是再有功,她只要不责罚你就烧高香了。他今天只所以显功,是想缓解一下悍妈的急躁情绪,怕悍妈急出病来。
悍妈最近本来心情就不好,因为几天前,她去拿药,突然觉得腿“咯噔”一下痛得受不了,一下子就跪倒在地上。
憨爸正在电脑上浏览网页,听悍妈摔倒了,吓得脑袋“嗡——”一下……因为就是几个月前,悍妈洗完脸,从洗漱间出来时,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实实地仆倒在地上,他费了很大劲才把她扶了起来。结果痛得胳膊不敢动,送医院一检查,手腕处桡骨和尺骨都摔断了,只得做接骨手术。手术一个星期出院,在家养三个多月,才恢复了。这又摔倒了,要再摔断了骨头可怎么是好?
他跑到跟前,赶忙往起扶她,可怎扶得动啊!拽她胳膊起不来,还不敢太用力拽,怕拽坏胳膊。他只得抱着她的后腰,往起抱,悍妈一百五、六十斤的体重,墩墩实实地像压地磙子,哪抱得动啊!憨爸想:她就是因为身体太重,才屡屡出事。他只得使出浑身的力气,才好歹把悍妈抱了起来。
憨爸扶着悍妈,让她停了一会儿,歇歇,才让悍妈活动活动胳膊脚,看哪里痛?她活动活动 ,说不觉痛,那就说明没摔坏什么地方。可是一走走,一条腿不敢抬腿,说膝盖、小腿痛得厉害,像割开口子撒上咸盐面子一样痛。
憨爸便给老儿子打电话,老儿子开车拉着悍妈去医院检查。做了核磁、B超等,检查结果,是膝关节退行性病变,必须要做手术,更换膝关节。
悍妈一听就吓傻了,老了还要开一刀,说什么也不做手术。回家养着,可痛严重了,一步也不敢走;有时痛得差点儿,还能挪着走几步。
本来脾气就不好的悍妈,这又摔了,情绪更是低到了谷底。本来就抱怨连天的她,更是牢骚不断:“我这是哪辈子缺德了,事儿不断。正月摔脱臼了胳膊,二月摔断的胳膊腕子骨头,这又摔得腿不敢动,这也没好了。人家谁像我似的,出这么多事……”
憨爸看悍妈着急,很心疼,劝说道:“谁家都有八出戏,就说他大姑家,搬家摔得脸青得像锅底,刚搬进楼又动脉夹层撕裂,那可是要命的病,不也得受着……”
没等憨爸说下去,悍妈就高声叫道:“你这还咒念我不死呢呗,我也得要命的病才行吗!……”
憨爸听了,懊悔不已。他明明知道悍妈是听不得劝的,你劝说她,无论好话坏话,那都是火上浇油!自己明明知道她这禀性,怎么还飞蛾扑灯呢?他再也不敢说话了,只得乖乖听着,大气也不敢出。
屋里成了她一人的世界,她怒斥着:“从进了你们家门,就没得好过,没老婆婆可有大姑子,比老婆婆还厉害,我烧火费柴禾了,浪费水了,不会过日子了……我就没一点儿好。我不好,谁让你们上赶着去说去呢,我还不同意呢,是你们死说活说,我妈也没睁眼,把我推进火坑里,受一辈子罪!……”
她正抱怨着,手机响了。憨爸接了电话,是他大姑打来的,说她的病好些了,让他不用惦记。
憨爸刚撂下电话,悍妈像点着了炸药包一样,声音提高了八度叫道:“听听,她好点了,好点就好点儿,有什么显摆的!我这摔得不敢动,昨天打电话就告诉她了,她连问也没问一声。她心中有谁,就有她自己。大娘说多少次,她从小就食黑财黑的。她哪次病,我都没空手过,不是拿钱就是买东西去看她。她这可倒好,我摔伤了,她连问一声都不问。好像该她欠她的。你记着,我以后再也不尿她,人要不识敬,狗肉不上秤,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我这么点记性没有,就不是人……”
她正喋喋不休地说着,手机铃声又响了。
悍妈拿起来接听,是老儿子打来的,昨天老儿子约好了来县医院做手术的北京专家给悍妈看病,让她紧换衣服,好坐车去。
悍妈撂下手机,不屑地道:“什么北京专家,那是在北京没人找他看病了,才跑这来了。还专家,专家个屁,糊弄人来了。”说完,又吩咐憨爸,“你告诉老儿子,我不去,把拍的片子给他看看,不就知道了,非得我去做什么!”
憨爸本想说:你刚接了老儿子的电话,你不会自己和他说,非让我说做什么?可这话他没敢说,刚才劝她——还是好话——还挨一顿训斥,不能吃一百石豆子不嫌豆腥气啊!他也知道,她不敢和老儿子说,她是怕老儿子训着。
可憨爸虽然这样想,却不敢这样做,还是乖乖地给老儿子打电话,果然,老儿子一听就火了:“病人不在跟前,医生怎么看?给她看病还推三阻四的,让她赶紧换衣服去看病。”
悍妈在一旁已都听到了,生气地道:“我这能走吗?折腾人呢!上次在医院看病,租个轮椅推着到处跑,一个小时六元钱,足足花了十八元,钱都没处花去了。这次还非得去……”
话是如此说,她还是赶紧换衣服,她也怕老儿子,靛蓝染白布——一物降一物。
她换衣服,憨爸就有活儿了:
“给我拿羽绒服来。”
“给我拿帽子来。”
“给我穿上鞋。”
……
把个憨爸指使得像个陀螺似的。
正忙着,老儿子来了,看着悍妈指使憨爸干这干那,便道:“老爸成了你的丫环了!”
悍妈愠怒道:“我腿要不痛,稀得用他。”
“行了,你腿好时,老爸也没少给你干了。”
“你就知道护着你爸,没良心的,我给你做吃做穿,养活个白眼狼!”
儿子笑着幽默道:“我们都是白眼狼,就你是菩萨,行了吧。快穿衣服吧,得去医院了。”
老伴穿好衣服,老儿子扶她下楼。
悍妈走了,屋里立时静了下来,像是一场热热闹闹的大戏散场了,人都走了,只剩个空落落的舞台一样。
憨爸还有些不适应,冷清得像没着没落似的……
这时,屋外传来了“平平啪啪”的鞭炮声,憨爸这才猛然想到今天是新年!
新年,新年,就这样的新年!
一股悲凉的心绪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