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很快怀孕了,她的步态出现了鸭子步。父亲希望老大和他一样,是个男孩,可以在家里当顶梁柱使唤。父亲当年告别农村为他带来了前途,也为他的一生树立尊严提供了机会。如果他不出来,一直在老家,就不会遇到我的母亲,也就不可能有我。玄机很深,这就是命运。
但命运弄人,母亲生的头两个孩子都是女孩,很快,我也来到了,那个顶梁柱依旧藏在世上的某个角落不肯露面,随着第三个女孩的到来,生个男孩成了父亲日益强烈的心愿,父亲把这件事当成家族史上的一块石碑。
母亲毅然决然地又生了一个,弟弟终于来了。弟弟是踩着风火轮来的,他是哪吒,来闹海的。但父亲满心欢喜,有了儿子一生就算圆满了,哪个男孩子不调皮呢?自己当年不是把班里另一个男生的书包给烧了吗?
这都是正常的。有了儿子后,生活该圆满了吧,但我妈又开始作了。
我爸身材高大,随了奶奶,爷爷是个小个子,但是有大智慧。我爸去粗取精,去伪存真,不仅继承了爷爷的智慧,还保存了奶奶的身高和体型。有了这样的身材,穿上军装后,父亲魁梧庄重威风凛凛,走路从不左顾右盼更使他平添了几分魅力。
我爸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从不知道自己会被女人喜欢。对于有的女人,男人越不知,她越有兴致。
王阿姨是我家的邻居,她的她个头很高,眼窝深陷,额头晴朗,笑声灿烂。高挺的鼻梁提示人们,她的祖上或许有老毛子的血统,王阿姨的老家是哈尔滨,她很少和邻居说话,每天下了班,把自行车推入小房,便径自上了楼。
王阿姨的丈夫黝黑精瘦,个头不高,有点武大郎和潘金莲的感觉。丈夫的外表军衔和都不够出众,她有些落寞,她的美需要绽放,需要吸引和被吸引,她自己设计的衣服完美地体现出女人的曲线,那件浅蓝色的中式外套,猜不出那是什么面料,很柔软,很女人。
出众的王阿姨在我们楼里就像玫瑰花开在了蒲公英当中。我妈总觉得王阿姨招摇过市,像隔壁女老王。事实上,我爸很少和她说话。那个年代,男女之间,什么都不敢发生,人们只要在心里默默想过,就觉得需要狠斗私字一闪念了。
莉莉是王阿姨的老大,那时她三年级,一天下午,莉莉剁羊骨头,不知怎么搞的,一刀下来竟然剁在了自己的手指上,那食指几乎掉下来,只连着一点皮,她惨叫着奔到我家,“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我剁了手指。”我们看到了她那耷拉下来的半截手指鲜血淋淋。
妈妈立刻把她送到了卫生所,卫生所随即把她送到了最好的医院,莉莉的手指保住了,但是接歪了,手术留下了难看的痕迹,但好歹没有残疾。王阿姨出差回来后,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心生感动,那以后,她出差回来,总会给我家带一点南方的特产,她是单位的采购员,出差是常事。
但是,邻居走得太近麻烦也随之而至,一天,王阿姨来了,我妈还没回来,我爸就招呼她坐,“问莉莉的手怎样了?一切都好吧?”
王阿姨见我妈不在,留下点心就走了。我妈回来后,看到了桌上的点心,那点心激活了我妈的嫉妒心,我妈一气之下将点心丢尽了垃圾筒,我妈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她要是当作家,保证可以写好悬疑推理。
那以后,我妈就开始疑神疑鬼了,也不让我和莉莉玩了,我也不懂咋回事,但我妈不高兴就是大事。母亲口才极好,和我爸辩论时振振有词,目光里透视出世俗的冲动和毁坏一切的激情。她的声音高亢,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黄昏的余晖中,她的脸上有种奇异的光采。
看着我妈的样子,我的心裂开了一条缝,里面流出了一条河。我甚至能看见冰面上的反光和冰河裂开的声音。为此我伤心不已,内心风雨交加。如今,我追朔父母的故事,内心已经平静了许多。
一天,下班号响过,瓢泼大雨仍哗啦啦下个不停,父亲没有按时回家,我妈让我去送伞。大雨把我淋湿了,也没有迎到父亲,我回到家后,父亲已经回来了。我大病一场。半夜里,我的高烧吓坏了姐姐,她喊醒了父亲,父亲把我抱到他们的房间,那里是张大床,他把我放在中间。
那一晚,我虽然烧得牙齿打颤,却幸福无比,仿佛回到了三岁。那是我唯一一次睡在父母的房间,“别担心。”父亲对母亲说话的语气,温柔得像是在耳语,这让我很吃惊。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妈钻进醋罐子里就是不肯出来。终于有一天,她对我爸说,“去申请一下,我们搬到另一个单元吧!”
父亲望着神经质的母亲,脸上呈现一片无奈。随后开始了沉默。父亲的沉默有点吓人,我担心他们会吵起来,但父亲显示出惊人的耐心,这耐心与他高大的形象不相符。沉默了好大一会儿,父亲平静地说:“好的。”搬家之后,我妈好了很多,那噩梦似的一页终于翻篇了。
但我的母亲,后来仍旧乱吃醋,直到父亲七十岁了,我和他俩去买菜,有人向我爸问路,我妈仍会说:“你爸太招风,那个女人怎么不问别人,专问你爸?”我尴笑无语。这就是我的母亲,如果她有一天不如此,那肯定是哪里搭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