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小区通知,今夜到明天有强对流天气,看看时间来得及,决定去菜场转一圈,屯点货以备不时之需。
相较超市,我还是更喜欢菜市场,虽说有人嫌弃它“脏乱臭”,可那里形形色色的摊点,种类繁多的物品,讨价还价的聒噪,你来我往的喧嚣……在我眼里都是一幅幅活脱脱的市井烟火图,总能给人慵懒怠惰的细胞注入活力和生机。
晃晃悠悠走过去,正赶上落市。平日这一刻,市集摊点前人头攒动,恰是晚归的采购高峰。今日适逢小长假,巷子里倒有了难得的闲逸,才五点多,流动摊点已不多了,几个卖地头的老人蹲坐在墙角边,或独自沉思,或三俩闲聊,他们面前的大框小篮里,依旧是清一色的蚕豆、卷心菜、莴苣、土豆……初夏的小镇菜园子里,这些菜蔬长势正旺。
没想好要买些啥,也便拖拖沓沓,一个个摊点看过去。巷子口上,一个老爷子正“咔哒咔哒”剪螺蛳。“二月螺蛳三月蚬”,江南水乡河汊纵横,最常见的河鲜便是此物。他脚边一个盆里,大大小小的螺蛳黝黑泛光,鲜活异常。
“来一斤吧!”看我立一旁看半天了,老人家才抬起头来招呼说。
“啊,我一会再来,一会再来。”其实我并不爱吃螺蛳,看到此物,只是有了瞬间的恍惚,以往夏天回到故乡,和姐姐们去摸螺蛳是常备的节目,山间清澈的小河里,一眼望下去,随处可见的便是此物,河边趟个来回,几斤螺蛳便有了,家里养的大乌龟,就一直以此物为食,活得不要太精神,可而今因为疫情,我竟已两年没回了。
离开老人,继续不紧不慢向前。
“妹妹,买点卷心菜吧,很甜的。”
“洋山芋要伐?刚刚地里夯出来。”
“苋菜来一把吧!”
……
在夹道的热情招呼声里穿过,我只是看着笑着,不言不语。大抵年轻人才爱逛商场服装店,我等老人家爱的却是菜场肉摊头,即使看看,都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之感,毕竟最能抚慰人心的,唯有这低处的人间烟火。
跨过石拱桥,就是东菜场了。反正闲着没事,索性进去看看。菜摊头还是分门别类,一个挨着一个。傍晚时分,肉铺已大多收摊,菜摊头还是生意兴隆。菌类菜类豆类,地里结的,树上长的,可谓五花八门,五颜六色,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
那就买几个西红柿 吧!盒子里的西红柿圆溜溜红登登,配上青油油的蒂,一个个跟艺术品似的。
再买点儿蘑菇吧,胖少对它可是情有独钟,煎炸爆炒,百吃不厌。
再买点毛豆,雪菜毛豆最是爽口……
就这样,一个摊点下来,手上已有了三四个袋子。
呀,青笋已上市啦?往外走时,摊主的一声吆喝又挽留了我的脚步。这是个卖时鲜干货的摊儿,此刻,最显眼的地方,几个大袋子里全是“扁尖”。
这是江南特有的一道美食。安吉盛产竹笋,吃不完时,人们便把笋一焯,再用盐腌制晒干,方便四季储存。吃的时候只需用水泡发,除去咸味,或煸炒,或蒸煮,或煲汤,荤素食材均可因它的点缀而锦上添花,让人欲罢不能。
“称一斤吧!”这个是我的心头好,晚上一碗西红柿青笋蛋汤,想想都胃口大开。
“这可是头道青笋,你就多买点吧。”综合了几种货品,我信任了板娘的推荐,手中自然又多了一个袋子,里面足足两斤青笋。
“好吃记得再来啊!”对于我的爽快,板娘很满意。
“好吃肯定会再来。”念着无数个与此有关的菜肴,我的脚步也变得轻巧。
“咸蛋来几个吧,刚煮出来的。”巷子另一头,守着几个蛋篓子,老爷子正笑得眉眼眯花, “灰鸭蛋也很好的,我就住在烤鸭店旁边,不会骗你的。”
为佐证自己的物品,老人搬出了自己的住处。这样的老人,会让我想起《社戏》中“打包票”的六一公公,他们的语言朴实得掉渣,却传递着最最真挚的内在,着实让人无法拒绝的。
“那就一样十块钱吧。”都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可我还是无比信任这样的老人。他一个个比对着挑拣起个大的蛋,递给我时,还又一次笑着强调:“你去吃好了,蛋不咸,里面油正好。”接过袋子,我也笑着对老人说:“好吃我会再来的。”闻听此言,老人的嘴快咧到耳根了,当年被迅哥儿夸赞的老六一,也一定这样笑过吧。
等我从菜场出来,手里已是满满的。盘算着今夜的菜谱,又是喜不自禁。路边正好一辆三轮车经过,顺手便拦了下来,东西太多,我快拎不动了。
待我坐稳,师傅把车踩得飞快。这是个敦实的中年人。花白的头发一根根直竖着,显得格外精神。
“你怎么买这么多菜?”我的大包小包引发了他的好奇,车一上路,师傅便询问起来。得知我是为了储备,他轻笑了一声,大概是嫌弃我的懒惰。在勤快的劳动者眼里,一日三餐,图的自然是个新鲜。
这时,前面过来一位老人,一瘸一拐地走得艰难,看见我们的车近了,他竟然停下脚步,着急地比比划划,跟师傅打起了哑语。
师傅很快心领神会,非常大声告知他“马上回来”,那老人才放心地点点头,清癯的脸上浮现了笑容。
“你熟人啊?”这下轮到我好奇了。师傅操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老人看架势却像是当地人。
“我只是认识他,我每天都会给他烟抽。”原来老人又聋又哑,时常招人挤兑,师傅每天等生意的地方,就在老人家旁边,他看老人可怜,每次碰到都会给老人递一支烟,一来二去,老人便认准了他,见到他就很激动,跟见着亲人似的。
“他退休工资不低,还有残疾人补贴,日子蛮好过的。”他们熟识之后,师傅知道了老人的实情,可还是每每给老人派烟,“就一根烟吗,老人很高兴的。”师傅真是个热心人,他嘴里轻描淡写的一支烟,会带给这个孤独老人带来怎样的慰藉,他或许从未考虑过,也不会考虑。心底善念,往往彰显于一些细微的举措,恰是这无意识流露,才更显得温暖而可贵。
听我夸赞,师傅很不习惯,只是把车踩得飞快,老人家还在路边等着他的烟呢。
我们就这么走一路,聊一路,虽说大多时候只是他说我听。师傅也是不易,大儿子三十了,还没成家,小儿子也二十好几了,赚了钱就游山玩水,鸟枪也打不着。
“这两小子,我一个都管不了。”听口气儿子都能自给自足了,可老爷子却还是无比操心。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随他们去吧。”听我这么一劝,师傅把车蹬得更快了。“道理我都懂,可做父母的哪有不操心的?”是啊,只要把孩子带到了这个世界,父母的身上就永远贴上了“操心”标签。记得曾和某位老先生说笑,提及他儿孙都已长大,理应享清福了,老先生却把头摇得飞快:“等我两脚伸直了,就不操心了。”当时还曾觉是老先生想不开,现在想来,应是我没尚未能理解他们,为人父母者那沉甸甸的牵挂,岂是说放就能放的。
师傅告知他目前不缺钱,可依然白天工厂上班,晚上出来踩三轮,这看似矛盾的选择,虽说我不大认同,却深深为之感佩,唯有为了孩子,他才会这样任劳任怨无怨无悔吧。
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中,胖少说他回来吃饭,那就再多做两个菜吧,一会可以边吃边聊,聊聊这低处生活的平凡真实,还有那生活背后的许许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