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货币不再有价值的时候了，金钱只是一堆废纸。

今天的雨已经漫过了脚踝，部分地区已经停电了一天，街边的店铺大部分已经关门大吉，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车子更是少得可怜，似乎全世界已经只剩这点空旷。高崎准备接完今天这最后一单就回家休息。

这个客人是在市重点高中门口上车的，背着很大的书包。“这还没停课啊？”高崎问。

“停课了。”

“那你怎么今天还上学呢？”

“前两天雨还没这么大，我在寝室里，没回家。昨天雨太大了，想回家，公交车停运了。”

“呦，这么说来，今天没有我，你还回不去啊。”高崎调侃着说，“咱俩还挺有缘分的啊。”

后面没了回答，就剩雨点像子弹一样噼里啪啦砸在车窗上的声音，雨刮器远远来不及刮走雨点。高崎不喜欢这么安静的空气，他又试着搭话，“你同学都回家了没啊。”

“嗯，回了。”

“那你就一个人在寝室，不无聊吗？”

“我要做数学。”

“学霸呀，”高崎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看到这小兄弟在车上还在背单词呢，“你打算考什么大学？”

红灯，高崎停车，望着窗外，突然一阵呼啸般的风声，路边一棵树竟生生拦腰倒下，横在路中间。车里两人都目睹了这一刻，世界骤然又安静下来，只剩像子弹的雨点声迎面打在两人耳朵里。

“师傅，这路还能开吗？”

高崎没说话，下车查看路况。他心想：学生仔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个天气还敢在宿舍里学习，真是为了分数命都不要了。他一开车门，险些站不住，枪林弹雨也莫过于此。他趟过水，走到树边，沉默地看了一会，直到鞋子袜子全都湿透，才慢慢走回来。

“能开吗？”不知死活的高中生又问。

“能。”换高崎做话少的那个了。“介意我抽根烟吗？”学生仔摇了摇头。高崎开了点窗，满街的风便像嗅到肉味的野狗一样迫不及待挤过这点缝隙涌了进来。

高崎靠边停了一下，把窗再开大了一点，拿出一根烟，风太大，怎么也点不着，他有点恼火，用手捂着，又试图点烟-----点不上；他把窗合上，再点，着了。整个车子瞬间暖和了起来，好像终于有了光源似的。后座那位憋不住了，咳了两声。高崎又开窗，刚把手往窗外伸，手上那根烟就像留不住的风烛残年的老人，一下子被吹走了，高崎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还是有点难以置信，过了几秒，他把整包烟往窗外一扔，骂了句脏话。

到地方了，学生仔下车，道了声谢。这一块儿地势高，积水还不深，路上的行人也多一些。有钱人就是好啊，住的地方都安全多了。高崎感叹。天空压得很低，脸色也很黑，不知在跟谁生气。高崎调头，开得很慢，怕水溅到有钱人的裤脚。突然，他从倒视镜里看到一个身影向他边跑边招手，他擦了擦镜子上的雨水，看清是刚才下车的高中生，遂停下来。

“怎么了，大学霸？”高崎没好气地问。

“我想问问，你明天还出车吗？我看新闻说，全城的出租车也停运了，可是我看你今天还在开，”他不好意思地理了理校服，“我明天想去图书馆看书，怕打不到车。”

“嘿，你这小伙子挺有意思的，出租车公交车都停运了，这个天出门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啊？”高崎还没见过这么爱学习的人，有点惊讶又有点好笑。

“我知道，但是你看这边水也不深，我想再去图书馆学几天。”他拿出手机，“师傅，咱们加个微信吧，我会付你钱的。”

“钱，现在钱还顶个卵用，你看有店开着吗，给我钱我上哪花去？”高崎话虽是这么说，还是拿出手机扫了二维码，给他发过去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天还没亮，高崎就被手机震醒。他一看，丁佳航语音电话，这个学生仔算怎么回事？这么爱学习，也不至于这么早打语音电话过来吧？他接起来，大声说，“大清早，天还没亮你要干嘛啊？”

“高师傅，已经10点多了，天是有点黑，但是那是因为台风。”丁佳航小心翼翼说。

高崎一看，还真是。他烦躁地说，“行，我过会来接你。”

丁佳航心里很忐忑，他起床下楼倒垃圾，明显感觉昨晚雨水的肆虐比想象中严重太多了---竟然快到小腿肚了，他很怕昨天说好的出租车司机会不来接他。他焦灼地等高崎的来电。果不其然，“丁同学，这水也太深了吧，我来不了啊。”

“高师傅，我求求你，我一定要去图书馆，真的，我给你两倍的钱。”丁佳航有点急了。

“不是，这是钱的问题吗？我要你钱也得有命花啊，你看看这个天气情况，像是能出行的样子吗？你这个小孩怎么回事啊？等过两天水退了再去学习会要了你命是不是？”

“不行啊，高师傅，这几天学校放假，我同学肯定都在家里拼命读书呢，我不用功会被他们超过的！”丁佳航快哭了。

高崎快被气笑了，“就为这？你别担心了行吗，除了你没人还在台风天看书，你放心吧！而且，你看看这个水位，车还能开吗？你不要命，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小伙子。”

那边不说话了，高崎有点好奇地问他，“你在家里不能看书吗？为什么非要去图书馆？”

“有小孩子，一直哭，很吵。”丁佳航闷闷地回答。“行，我知道了，高师傅，不麻烦你了。”

高崎挂了电话，看电视。新闻上说什么公司的董事长跳楼了，遗书里写，“人这一生不要太追求一样东西，会没了自我，得到了以后会很迷茫。我这一生为了钱这个字，什么事都做了，现在得到了，可是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是不是很可笑？我的母亲希望我赚钱，我的妻子希望我赚钱，我自己也希望我赚钱，好像我就是为了赚钱活着，可是我真的有了钱，我只觉得无聊，只觉得空虚，就好像我是个用钱堆起来的物体，没有肉体也没有骨架。”高崎觉得丁佳航很像这个董事长，钻进分数眼儿里面去了。

他给丁佳航拨了个电话，那边风很大。“你在哪呢？别跟我说你真去图书馆了？”

“高师傅，”丁佳航的声音被风吹得很飘忽，“我走到图书馆了，可是......”他哽咽了起来，“可是图书馆闭馆了。我不知道该去哪了。”那边嚎啕大哭起来

高崎听着丁佳航的哭声，突然觉得这样的台风天也很不错。有钱的富豪和没钱的穷逼都一样，成绩好的学霸和成绩差的学渣都一样，钱和分数都没什么重要的。

在这样漫天都是风雨的天气里，所有人拥有的只是自己了。

“丁佳航，你在那等我，我来接你回家，”高崎大声说，“你哪都别去啊。”

高崎接到丁佳航的时候，丁同学就像个被遗弃的小孩一样，蹲坐在湿漉漉的图书馆门口。高崎拉过他的书包，一把扔出老远，“别给老子读了。”丁佳航一下子站起来，着急地跑过去，“高师傅，书包里有我给你买的烟！”

高崎愣了一下，还以为这个死读书的东西脑子里只有分数，原来还知道关心人啊。

“高师傅，你车呢？”

“来接你路上抛锚了，你这死孩子。”高崎白了他一眼，“不过人总要丢点什么，不然总缺少那么点真性情的勇气不是吗？”

“高师傅，你说人为什么要读那么多书啊，在台风天里，大家都差不多。”

高崎想到刚刚看的新闻，说，“是啊，人这一生，不要太追求一样东西，会走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