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的生日适逢中秋,我邀请他到我家吃顿团圆饭,想把他介绍给爷爷奶奶,我想通过引荐长辈来“逼婚”,而他,并没有拒绝,连推辞都没有。我也发了信息给唐志和,但是那个家伙说见家长这事他不想掺和,还笑我以后我们的婚礼才是他的最大作用所在,双方的父母都不在了,他这个做兄弟的得全力操办。
当唐志礼右臂吃力地撑着拐杖,艰难地站在爷爷奶奶眼前时,爷爷奶奶表情里尽是怜爱及忧虑,怜爱是看到唐志礼强忍大汗的表情:“坐,快坐,站久了可不好”,忧虑是担心残疾人夫妇以后如何对付生活:两个都是哑巴,男的还行动不便。虽然他们很欣慰他们的乐儿有难得的好姻缘,但是如果能嫁给健全的人,他们的乐儿就不会那么辛苦。
他们在厨房里忧愁地看着我,我比划着手语告诉他们:“不用担心,他很坚强,很能干,我也差不到哪儿去,我们的生活也很简单,我可以做到的,相信乐儿!”
爷爷奶奶开始在厨房忙碌起来,欢伯也进去帮忙,三个老人在厨房叽里咕噜,有关于唐志礼的家世,还有关于欢伯的经历。欢伯不太会讲普通话,但是非常认真地回答着两个大他十几岁的大哥哥姐姐的寻问,还时常逗得两老很开心地夸赞。
能痛痛快快地说话,自由低畅谈,真的是让人非常羡慕的事。我一句一句地教着唐志礼手语,学会手语的话,每次就不用低着头写字条,写手机,写手心了,像正常说话一样,可以随时表达。
坐在丰盛的晚餐前,爷爷从没有今天如此高兴,他唤来奶奶拿出他珍藏的一支红酒,但是欢伯要开车,唐志礼不能喝酒,奶奶跟不可能。看着我眼巴巴的眼神,爷爷第一次“开恩”:“好,今天高兴,就陪爷爷喝点,这支酒谁来了我都不开,不开,我就是打算等我们家的乐儿结婚时开的,今天最合适。”
其实我很早就想喝酒,阅读有关“酒”或是“烛光晚餐”的文字,我已醉过无数次,因为爷爷奶奶的约束,我从来没喝过,也没偷喝过,今天终于得味,第一小口我完全没有那种初尝的皱眉头眼睛、龇牙咧嘴的苦涩,而是感觉很甘醇,带点甜。爷爷竖着拇指大笑:“乐儿是个会享受生活的姑娘啊”。
整个晚餐都是爷爷在唱着,欢伯附和着,奶奶忙碌着,我在比划着,唐志礼安静浅笑地看着。爷爷说,他年轻时来到此地,干了一辈子体制工,没有给孩子孙儿带来更体面点的生活,儿子儿媳妇早走,留下乐儿是他和老伴不服老去的希望,如今最希望的是看到乐儿幸福。欢伯说今晚是自打老唐先生夫人过世后这几年吃得最开怀的晚餐,他说他很久没有回过乡下了,几十年的亲友完全生疏了,女儿和老婆也出来了,没什么文化,也只是老实的种花人,没有和他一起在唐家住,虽然老唐先生待他如亲兄弟,但自己知道自己身份,毕竟自己还只是老员工一名,不方便占据主家。这些年唐家经历太多事了,不容易,大唐先生更不容易。说着说着,两老闪出晶莹的老泪花,这才晓得原来欢伯也不知什么时候喝上酒了,我比划着:“欢伯不能喝,不能喝,他要开车的!”,爷爷说:“难得高兴,红酒而已,晚上睡客厅也行!”
我指指唐志礼,“那他怎么办?”欢伯说:“不好意思忍不住喝了点小酒,我和大唐先生可以打车回去,明早我再来开车。”唐志礼任何反应都没有,只是一副岁月静好的表情,安静地看着两位老人畅饮畅聊,对于欢伯讲到唐家,他也没有制止,看来欢伯对于唐家已经不是学徒或是员工,保姆这么简单。
欢伯一高兴,喝多了点:“我就眯一会儿”靠着沙发就睡着了。爷爷也有点微醉,奶奶伺候回房休息了,唐志礼用刚学会的手语叫我也回房休息,他会在客厅看着欢伯。
虽然我早已过了少女的年龄,是一个二十五岁的老姑娘,但看着唐志礼那张成熟男人的脸,我这绯红的脸蛋泛着少女的羞涩和勇气,我将他扶起,邀请他进我的闺房参观。
他不放过每个细节似地环顾着我的房间,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有着我十八年来生活的所有记忆。我们不是本地人,没了爸妈后,我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爷爷是一间老国企的普通职工,当年也算是吃国家饭,退休后淘尽所有积蓄,搬离老平房,购置这间80多平的电梯房养老。奶奶没有正式的工作,年轻时摆些小摊,年老时都在厨房转。上天保佑,两老一直以来身体还算可以,虽不是健步如飞,但也还算硬朗。搬过来时为了省钱就没有再购置新的家私家具,我所有的书,床,柜全部搬至此。门的左边是一张小小的布艺沙发,是爷爷朋友搬家不要时讨回来的,上面堆满爷爷奶奶每年生日送的各种布娃娃,沙发与窗户之间是我睡了十几年的床;门的右边是一墙的书柜,直到窗户连着书桌,书桌对着窗,连着床。
晚风将白色的窗纱吹起,中秋的圆月很不客气的趴在窗台,拨弄着书桌上的每一件物品,唐志礼半躺在小沙发上,我半躺在床上,欢伯在客厅沙发上,爷爷奶奶在他们房间里,整个屋子都安静了。我,虽然有点微醉,却无法睡着。
我轻声走到唐志礼前,借着窗外的夜光端详着他的脸。这张让人心爱的脸儿,以他合上的眼脸,冰冷的轮廓,一次次将我的炙热阻挡于心外,当做看不见。我知道他没睡着,他甚至已经闻到我靠近他的信息,因为我看到了他眼脸的波动。我将我温热的双唇贴上去时,他仍然在控制着自己,紧闭着的双眼双唇早就泄露了他内心的慌乱。我从额头、到脸蛋,到双唇,暖热着爱人的心,希望他若我热烈般地回应我,可是他微微冒出的汗在晚风中越发冰凉。
我败阵下来,眼睛止不住地流泪,是的,他好像从没说过爱我,连“喜欢”也没有说,他一直止乎于眼神,温存却极少施舍,我一直主动索求。诗人叶芝多次向心上人求婚,却一次次被惨拒,仿佛她永远是隔绝在另一个空间的存在。而如今,就在我身边的唐志礼也似乎永远是隔绝在另一个空间的存在,我只能远观而无法拥在怀里。
难道我无法占据他心里的全部位置?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离我而去,我自小就有“他们都不要我的”悲戚,因为我从来没有享受过如其他孩子般得到自父母的亲吻或拥抱,爷爷奶奶年纪大不会来那一套,成长过程中也从来没有人给过我有温度的心灵认可,现在连我的爱人也不要我……那个内心被遗弃的小孩不断地敲打着我心。
我回到我的床上,越想越心伤,这样“彬彬有礼”还要多久?他会娶我吗?他真的爱我吗?女人的心担心害怕起来后,就莫名其妙地假想着情敌,加上点酒精的惆怅,簌簌落泪中迷迷糊糊地入睡。隐隐感觉有一只手轻轻擦拭我的泪水,我回头看,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我的床边,即使左眼的疤痕遮挡了他的些许目光,但是仍能在夜色中看到那是属于爱人的温情。
我双手钩下他的脖子,直到我在他耳边释放我急促的呼吸,再一次试探。这一次,他没有了刚才的紧张,而是迎着我的呼吸,我的唇,我的索求,一点点地给我回应。刚开始有点笨笨地,接下来更放松些,甚至灵活些,将他全身的气息都灌注进我的身体。
随着体内的一股热流涌出,我终于在二十五岁的夜晚,成为一个男人的女人,即使他不甚完整。
我沉沉地睡去,醒来时阳光已照在窗台,小沙发上一如昨夜般安静,而我身边的床褥还留着他的余温,我抱着被子回想起昨晚的点点滴滴,不由得羞涩,恐怕是借着酒劲壮着胆儿,把对方逼急了,也把自己逼成了女人。
伸着懒腰的劲看到窗台上有一个木盒,压着一张书签,我先翻看了书签的背面,留有一行新的笔迹:“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念想。”打开木盒,里面是本地新娘手上经常可以看到的一对纯金龙凤手镯。
这——是定亲的意思?原来他早有准备!这块老树皮,真的让人又气又急,我就不信我这春风夏阳不能让他生枝开花。
欢伯上午回来开车,又送来了很多给爷爷奶奶的礼物,然后悄悄地对我说:“那一对龙凤手镯是老唐先生和夫人20年前打造的,给他们未来的儿媳妇的,兄弟俩各一对,看你哪天有空,过来给老唐先生和夫人先上柱香,他们知道了,肯定很开心的。”
二十五岁生日的这个夜晚的嫣红像是一把魔匙,打开了囚禁在身体里的本能的欲望,这欲望经过一层意识的过滤,就变成压抑于心的渴望:渴望着让身体酥麻的耳边厚重的气息,渴望着信子般钻进心脏的舌头,渴望抚摸肌肤的温润的手,渴望着那让全身皮肤释放的酣畅……以致我多次在下班之后都往唐志礼家里钻,得到满足之后再酣然入梦。但是,奇怪的是,每次都是他先起来收拾好着装,等着我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