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青梅未熟时

如果我们都不用长大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妈妈是我印象里人缘儿最好的人,每每到接孩子的时候,都会有许多孩子家长围着她,热情洋溢地跟她聊天……

“瞧,这是你家孩子打的,都肿这么高,你管不管你家小孩儿?”

“昨天老师让画大树,他就把我闺女抹成了忍者神龟,瞧瞧……啊,您瞧瞧——今天估计是画大海了,这都画成蓝精灵了,你不能说说他吗?别光逮着一个抹啊,班里孩子多着呢……”

等等等等……

后来老妈就不敢再那么早来接我了,反正我也会被老师留下,一个人坐在教室角落的小板凳儿上面壁思过。

小学一年级,因为老师批评我不该在走廊里拉屎,我躺在地上撒泼,画着圈儿哭,班主任过来拉我,我抓起地上的便便,围着校园追了她两圈儿半……

小学五年级,溜到学校播音室,把歌曲“大花轿”重命名成“国歌”,结果周一升旗时所有的少先队员高举队礼,目视国旗,庄严肃穆,耳边响起浑厚的歌声:“抱一抱那个抱一抱……”

初中二年级,从来没有朋友的我收了一个“小弟”,那个脑袋总是缺根弦儿的孩子叫孙树,我赐了他一个外号叫“松鼠”,此人瘦如皮猴,眼睛奇大,智商奇低,却惟独对我崇拜不已,到哪都喊我“墩子”,意为壮实勇猛,不可阻挡。

时光流转,寒来暑往,捣蛋孩子也会一天天长大,我和松鼠斜挎着书包,骑在马路边的栏杆上吃冰淇淋,吃着吃着,就到了高二。

跳下栏杆的时候,我已经长成了个一米八的毛头小子,肌肉健壮,双眼炯炯有神,松鼠却还是那副干巴样儿,他是我惟一的“铁子”,鞍前马后地陪我玩游戏,一起上课偷看漫画,想各种歪主意捉弄别人。

生活嘛,就像打怪升级赢装备一样,简单并快乐着,上课时间,就是蒙头大睡,睡醒了,揪女生辫子玩儿。

然而,电影台词说的好,幸福永远是短暂的,换来的只能是无穷无尽的痛苦跟长叹,我的叹息,就从学校里转来的一个女生开始……

林思奇长得一副乖巧样,白净,纤细,转来那天还曾引起不小的轰动,松鼠跟其他男生一样没出息地挤在楼道的栏杆上张望,脖子伸得像动物园里等待喂食的长颈鹿。

“切!有什么好看,一女子而已,难不成长了三头六臂?”我表示不屑一故。

“墩子,你是没瞧见……”松鼠吸了吸将要滴下来的口水,“新校花可好看了!”

“鄙视你,瞧你们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在我眼里,天下最好看的女人就是我妈!”我背对着班门口指点江山,教育松鼠,却忽然见他那本来就大的牛眼瞪出了史无前例的型号,于是一个转头,刺眼的阳光正从班门口斜照进来,阳光中一袭学生装的林思奇胸前抱着课本,左顾右盼地走进来,记忆中一阵淡淡的香味滑过鼻翼,我张大了惊讶的嘴巴,不自觉叹息道:“妈呀……”

“第一次见面,干吗这么客气,叫姐就行了!”她莞尔一笑,飞出我的视线。

全班哄笑,我第一次被别人羞得红了脸。

我开始准时到校,不再逃课了,隔着一排学生,从人缝中,书本后面,偷看林思奇,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什么,是那乌黑的马尾,还是玻璃反射的阳光下,她精致的耳朵,是她在听课的时候习惯皱眉的表情,还是跟同桌说笑时露出的尖尖的虎牙。

同桌?她竟然跟同桌有说有笑?她那个学霸同桌个头不足一米七,满脸的雀斑,戴着厚厚的瓶子底儿,从我面前过的时候放屁都夹住没敢大声过的家伙,竟然这么走运,唉!

当然,办法还是有的,三天后,学霸同学扭捏进了班主任的办公室,声泪俱下地强烈要求换座位,说林思奇同学耽误他集中注意力听课。

班主任没说什么,给她调了座位。

两天后,新同桌抱着班主任的腿要求把自己调到别的位置,因为靠窗的位置黑板会反光看不清楚……

半个月过去了,班主任终于明白了点什么,无奈地把手一指,墩子,你去跟林思奇坐吧……不要影响别人学习啊。

“是!”我头一次这么响亮地回答老师的问题,胸脯挺得几乎挡住视线。


回忆里,总有阳光明媚


在学校里最不招人喜欢的往都是学霸,学习好的不愿意跟学霸在一起,怕被比下去,学习差的又不屑于跟学霸交朋友,而我这样呼朋引伴三五成群的捣蛋分子,有个好样貌,坏名气,却偏偏吃得开。

奈何,惟独对我看都不看一眼的,就是林思奇,调了座位依然经常跑去找学霸,她的前任同桌,两个人头碰头地研究物理题,偶然她和一帮同学在一起笑得花枝乱颤,我也会厚着脸皮凑过去,说什么呢?

林思奇就收起笑脸,白我一眼说,我们在说周期为4的奇函数的平方在数列中的可延伸性,你觉得呢?

“我觉得……哎,松鼠,你怎么偷喝我的饮料?”我忽然转移话题,窜出班去,背后是一群得意的笑声,我靠在角落里一脑袋的汗,松鼠却傻着一张脸凑过来:“哪有饮料喝啊?”

这丫头竟然当众出我的丑,此仇不报以后还怎么混下去?

于是我跟松鼠合计出了一个整她的办法:选在一个上课的时间,我用身体挡住坐在我左边的林思奇的视线,由坐在我右边的松鼠干呕一声,然后迅速掏出一罐八宝粥,倒在桌面上,然后装出刚吐过的样子,我一回头,惊讶地大叫,呀,这小子早上吃的花生呢?然后捏起其中一个花生扔进嘴里……

任你是大罗金仙也给你恶心吐了!

事情进展得无比顺利,我上自习课的时候故意侧着坐,用自己宽宽的肩膀把身后的松鼠遮住,然后就听背后“呕……”的一声,计划成功!

我暗自得意,林思奇果然转头来看了,全班都被松鼠那一声巨恶心的假声骗到,我猛一回头:“呀,这小子早上吃的有花生哦?”

随即轻车熟路地捏起一个花生扔进嘴里,奇怪那花生还热乎乎的……

果然,一半的女生都吐了,包括林思奇!

可是,为什么松鼠看我的眼神那么奇怪,这家伙那双泪汪汪的牛眼里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我顺着他的手去看,却见他的左手抓着一瓶还未打开的八宝粥……

“对不起了墩子,早饭吃得太多,胃酸……”松鼠擦了擦嘴角,一脸的歉意。

我也吐了……

自打“八宝粥事件”以后,思奇更加讨厌我了,我想。

她总是对我指手划脚,看我的时候也会嘟起嘴巴,一副生气的模样,我不敢惹她,只好蜷缩在桌子的一角,无聊地玩手机。

那天课上到一半,思奇忽然烦躁起来,而我则是埋着头,跟一边的松鼠研究着一本篮球杂志,正看在兴头上,忽然觉得她用胳膊轻轻嗑了一下我……

“怎么了?”我转过身来,看思奇一脸的为难。

“惨了,今天……”思奇皱起眉头的样子特别好看,我记得一本书里说过,像西施。

“说嘛,有什么问题我帮你解决!”我拍拍胸脯。

“你有什么办法?”思奇的眼角朝下瞄了瞄,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她洁白的裙子上竟然有一点点血迹。

“你……”我差点叫出声来,被思奇一脚踢在腿上,连忙闭了嘴,压低声音问她,“你受伤了?”

“伤你个头……”思奇的脸刷一下红了,我楞了半天,迅速在脑海里搜索着无数种可能,以我单薄的人生经验,也隐隐地想起了一点什么。

“惨了,一会儿放学怎么办,站起来让人看到就丢死人了,说话呀墩子,你平时不是古怪点子最多吗?”思奇哭丧着脸催我。

我挠了挠头,忽然抓起文具盒里削笔的小刀,一咬牙,朝食指削了过去,一个鲜红的口子翻开,血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

“老师,我的手伤到了,要去医务室!”我举起手来,吓了班主任一跳。

思奇看我对她使眼色,也连忙举手:“老师,他的血都沾到我身上了,我陪他去吧。”

六月里的树木闪烁着一片油亮的绿,校园里宁静空旷,偶有班级整齐朗读的声音回荡在半空中,我强装淡定地跟思奇说着笑话,却不去看医务室老师缝合伤口的针,她看我的眼神热热的,轻咬嘴唇,一直没有笑。

走廊上,我一边走一边摆弄着被包成了萝卜的手指头,自嘲说终于可以好几天不用写作业了。思奇低着头跟在我后面,迈一步就骂一句,傻瓜,傻瓜……

我说,你有完没完,就这么形容你的救命恩人吗?

她忽然站住,走到我的面前,瞪起漂亮的眼睛端详我,墩子,你知道我为什么最讨厌你吗?

不知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努力学习吗?

不知道。

因为我很小的时候,总有一个爱欺负我的人,我当时就想,等我长大了,再遇到那个人,我一定要处处都比他强,让他知道我也很厉害。那个时候我就是想不明白,全班好多女孩子,他却只追着我一个人欺负……

这孩子心理变态吧?我讪笑道。

可能吧,他总是喜欢拿颜料抹我……

你……我瞪大了眼睛,脑海里忽然清晰地跳出一个总扎着双马尾的大眼睛女孩,幼儿园回家的路上,妈妈问我,小墩儿,你最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我记得小小的我回答:奇奇。

时光印痕


时光的印痕像是飞溅的烟花,落在青春的绸缎上烧出一个个细碎的小洞,洞里隐藏着秘密,谁也不肯轻易点破,我和奇奇成了真正的青梅竹马,一起过每个节日,说起来,青春岁月里的那段恋情,无非是一个又一个节日,或者把无聊的某一天,也过得像节日一样快乐,只因身边有个她。

我们总是打架,奇奇却不再是小时候站着不动让我抹颜料的小囡囡,她总和我抢东西吃,抢粽子里的豆沙,月饼里的蛋黄,抢巧克力里的果仁,抢着抢着猛然抬头发现天气热了起来,知了不知何时已爬上枝头,大把的蚊子在学校篮球场边的灯泡周围飞舞,永不知疲惫,灯下的我斜躺在台阶上,叼着一只棒棒糖,奇奇用手肘撑着膝盖,把下巴放在掌心里,陪我一起发呆。

马上就要高考了,你看书了么?她问。

我看完了。

这么快?

我看,完了!

奇奇就笑,笑说我将来一定是个没出息的男人,你将来该怎么养老婆孩子哟。

那些事,还好遥远,我的确不曾想过,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父母昨晚的谈话,父亲上班的公司倒闭了,他在别的城市找了份工作,准备连家一起搬过去,可这些我没有告诉奇奇。

忽然间,天性里那恶作剧的本能又跳出来,我跟奇奇说,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夜光手表。

晚自习已经结束了,班里关了灯,只留下整齐的课桌,如山一样的学习资料堆积在每个学生的桌上,那是够到龙门的垫脚石,厚一点,你才能更容易攀到高枝。

我去掉手腕上的表,摇晃着给奇奇看。

哪里有夜光啊?骗人的哟。

岂不知我的一只手已经轻轻从她背后上方垂进领子里,只轻轻的一掐,然后大叫一声:蜘蛛!

奇奇“呀”一声叫出声来,我得意地哈哈大笑,女孩子嘛,弱点还是有的。可紧接着奇奇的举动却出乎我意料之外,她在黑暗中根本找不到所谓“蜘蛛”的踪影,可那恐惧和幻觉却没有停止,奇奇连窜带蹦地忽闪着自己的T恤,到最后,竟然一扬手,把上衣脱了!

门外一束手电筒的光好死不死照过来,黑暗的教室里一个男孩子,一个女孩子,一件脱掉的上衣,一切不言而喻。

保安把我们交给了班主任,班主任把我们交给了家长,老妈倒是习惯了跟人父母道歉,这技巧她驾轻就熟,赔着笑听人家说难听的话,我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们才会相信。

回到家老爸老妈史无前例地联合,上演了一出男女混合双打的好戏,中央五台正直播奥运会的拳击比赛,主持人职业的解说伴随着整场家暴:“一个上勾拳,接着是一套组合拳,对方选手倒下了,他被KO了,比赛结束了!”

我那是装的,其实老爸老妈哪还有力气打得动我,任何一个拳头加上爱,得出的余数都是零,等式的那边是恨铁不成钢,等式的这边是不懂事的青春张扬。

我呆呆地靠在床上,脑海里放电影一样闪回同一个画面,暂停,重播,再暂停,再重播,每一个画面都是奇奇柔软如水的身体,一个念头撞着年轻的小鹿,原来奇奇是个女孩子?一直以来,为什么我觉得他和松鼠没有什么区别呢?

因为她也是我的“铁子”,我傻傻地得出了这个结论,我们是兄弟,清清白白的兄弟,和松鼠的关系一样,我们没有错!然后就释然了许多,结果午夜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松鼠和我站在讲台上,他刷拉地扬手,脱掉了T恤,上身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粉色胸罩……

八宝粥事件之后,这小子终于又让我吐了一次。

我没有再去学校,父母干净利索地帮我办了转学手续,这是他们答应奇奇家长的条件,也刚好我们要搬家了,早晚是要办的,顺水人情还是送得的。

我蜷在家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和奇奇一起看电影的票根,她送我的球鞋,一起攒起来还没有舍得用的游戏币,我忽然想起来,我答应要带她去抓个娃娃,虽然我们抓过很多次,却一次也没有捞到,每次那个不争气的爪子都软软地落在娃娃身上,然后落空。

墩子,你要走了,总得给哥们儿留点什么吧?松鼠从一大堆垃圾中抬起头,看着正出神发呆的我。

说点吉利的呗,我又不是去死,你还要遗产呢?我抓起一个抱枕摔过去,松鼠佯装死掉,倒在沙发上。

松鼠说,还好学校里没有张扬这件事,奇奇每天依然认真听讲,没有任何异样,我长舒了口气,淡淡的忧伤却悄悄爬上心头,算了算日子约有一周没见了,她的没有异样,却让我有了异样的感觉。

三天后一帮同学前来给我送行,离别的站台上我敞开一个巨大的口袋,开始给每个人分发礼物,大都是我自小攒下的玩具,游戏卡,塔罗牌等等,我把最大的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物塞到松鼠的手里,兄弟,交给你了。

松鼠激动得双手颤抖,咧开大嘴哭了起来,我转身上车,隔着厚厚的车窗玻璃跟大家挥手,列车一动,心也跟着动了,一瞬间痛的感觉电流一样通过胸口,我听不到松鼠的哭声,却也知道自己红了眼眶,我和奇奇始终没有说话,大家都在逃避着某种尴尬。

列车载着我奔向另一个城市,松鼠迫不及待地把礼物盒子翻过来,却看到盒子背面贴着一张小小的便笺:转交给林思奇。

松鼠哭得更大声了,哭着骂我,你个没狼心的,一件东西都不给我留,可我心里知道,你是我的铁子,我不留,是为了你别忘了我。

我并没有参加高考,父亲知道我没那个本事,所谓转学不过是保留个学籍而已,我上了新城市的体育大专,念篮球专业,每天汗流浃背地训练,汗水浸泡,泡旧了背心短裤的颜色,发酵了思念温暖的味道,我终于奈不住,给奇奇发信息,却不见她回,电话打过去,早已换了号码,我在她妈妈的咆哮声中失手,把手机也掉进了厕所。

这下连我的号码也没了,便一直这样断了联系,直到开学两个月以后,奇奇一袭长裙,忽然飘落到我们学校门口。

你怎么来了?

我考到这个城市了啊。

我忘记了有多久没有见到她,仿佛恍如隔世,眼前的奇奇已经不再是高中里那个老穿校服的女孩,她换了衣服,开始穿漂亮的裙装,不再跟我抢吃的,反倒是常常把碗里的肉夹给我,然后静静地看我狼吞虎咽,她不再像我的“铁子”,她已经和松鼠不一样了。

她长大成了一位美丽的公主。

奇奇最爱的,便是跟我一起量学校的跑道,一圈一圈,像表盘上转动的指针,每走一圈,我们都会有更多的收获,低头是围墙边随风飘摇的狗尾草,抬头是明朗的星空里悄悄划破天空的流星。

我过生日,奇奇送了我一个项链,链坠是一枚小小的钥匙,我问她这是开什么的,她笑说是开她嫁妆里那个箱子的,我问她箱子在哪?她说,箱子你还没买给我啊?听得我头晕脑胀。

她给我讲她们学校里新鲜的见闻,讲学生会里变态的学长如何朗诵诗歌,讲宿舍里的女生谈了恋爱,有了如何疼她的男朋友,讲着讲着,我忽然问她,那你呢?你恋爱了吗?

奇奇一楞,是啊,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我的心底一沉,脸瞬间就酸溜溜地撮成了个包子。

骗你的啦,奇奇开心地笑,笑得我一阵恼怒,感觉被欺骗了感情,自小就捉弄她,怎么能被她捉弄了呢?于是我习惯性地要反击。

我不信,你长得又不难看,怎么会没有?

那要怎么你才会信?

你让我亲你一下我就信了。

奇奇一巴掌打在我的脑袋上,你想什么呢?然后又沉默了半天,我考虑一下……考虑当然是深沉而久远的,她闭上眼睛,好好的在想,我不禁等得有点不耐烦,你还没想好呢?

她依旧闭着眼睛,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到底想好了没啊?我追问,奇奇终于睁开了眼,当然不行!然后气鼓鼓地朝前走去,我莫名其妙,过去跟她答话,奇奇又像以前一样不理我,每迈一步,就骂我一句,笨蛋,笨蛋……

笨蛋就笨蛋吧,我打小也没觉得自己有多聪明过,笨蛋的日子,也是一天24个小时,一个月一个月地慢慢熬着,转过一个暑假,松鼠复读的一年毫无成果,索性裹了包袱来这个城市打工,在一个工地上干杂活,周末提着猪头肉来学校食堂找我喝啤酒,喝得两个人脸红脖子粗的。

我总问他工地上的活累不累,他轻蔑地一笑,这点苦算得了什么,在家一样是干活,谁让咱没有学习的脑子呢,在这有你陪着,我心里塌实。

于是两个人的行程变成了一对儿半,闲暇的时间变成了奇奇陪我们两个人在网吧里打游戏,我和松鼠赤膊上阵,高喊着冲啊杀啊,笑着骂着,奇奇就坐在一边给我们削苹果,用塑料叉子慢慢搅拌桶面,泡好了,一人一杯吃得满嘴冒油。

我的生活重新变得简单,还是一样的打怪升级赢装备,再大的Boss不过就是考试挂科而已,挂着挂着,就到了大学毕业,我抱着简历去公司上班,从基层业务员开始,每天堆着一脸的笑见客户,忙碌中,竟没有发现奇奇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听松鼠说她考了研究生,可能是学业也忙起来了。

领第一个月工资那天正下大雨,我激动地把那薄薄的信封揣在怀里,跑去奇奇的宿舍楼下等她,身边一辆白色的宝马飞驰而过,溅了我一身的水,我嘟囔着骂那无良的有钱人,却赫然发现从车上下来的正是奇奇,给她撑伞的男人个头矮小,几乎要踮起脚尖才能和奇奇一样高,他戴着厚厚的瓶子底儿,冲我笑的时候,一脸的雀斑像个会做表情的烧饼成了精。

这不是那个没放过大屁的学霸么?我一惊。听说过学霸家里有几两银子,因为他过分低调,从来也没细问过。

你来干什么?我问他。

送我女朋友啊,他推了推脸上的瓶子底儿。

我感觉头晕,不可置信地绕过他,走到奇奇跟前,是真的么?

奇奇没有回答,低了头。

你看着我,看着我?我控制不住,愤怒地吼道。

奇奇抬了头,一脸的不自然,墩子,我们都该长大了,有些事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日子还是要过的,谁都想过的好一点。

我回头看了看那辆被雨水刷得锃亮的宝马,又想起口袋里那薄薄的信封,忽然无力地想起多年前在台阶上,奇奇笑着说我,你将来一定是个没出息的人,怎么养老婆孩子哟?

可是今天,她不再是笑着跟我说这话了,当生活摆在面前,现实的雨水会洗去单纯的铅华,露出赤裸裸血淋淋的本质来,学长们说的那句话一点都没有错,毕业,就是单纯的最后一站,走出校门的时候,你就该醒了。

我哆嗦着手,给了奇奇一个响亮的耳光,奇奇没有哭,她楞楞地看着我食指上那道长长的疤痕发呆。

学霸从我身后走上来,墩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抬手一拳,却在他的脸前停住,学霸没有再敢说什么,我大踏步走进雨里,走出他们两个人的视线,儿时的我曾经羡慕过他的位置,我和松鼠把他堵在教学楼的楼梯后面一顿修理,逼他和我换了换位置,可如今,这一招已经不管用了。

金钱把他变成了生活中的强者,根本不管我才是这感情故事的主角。

前途如何,谁又知道呢?


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奇奇,听说她和学霸结了婚,听说她一直没有工作,安心在家养孩子,每次听说她的消息,我都会咬了牙加班,一路把自己的事业发展壮大,开了自己的实业公司,有了不菲的收入,松鼠自然还是在我的鞍前马后当总经理,整个公司就他叉着大腿躺我办公室抽烟,拍着屁股骂我这个老总是个墩子,所有员工都知道,也都只是哈哈一笑。

而我,一直没有结婚,甚至连一次恋爱也没有过。

转眼五年过去了,我迈过了三十岁的门槛儿,于是相亲认识了一个女孩,结婚当天请了好多老同学来参加婚礼,也是最后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奇奇的消息。

先是有人说奇奇命不好,结婚的的第二天就死了爹,那之后学霸也变了,有钱的他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喝多了,就回家打老婆,一年前,奇奇死了,死于第三次生孩子,就在那个老同学工作的医院产科,难产的时候学霸签了字,保的是孩子。

所有的故事说起来,都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我饶有兴趣地跟着听,点着烟喝着酒,还跟着大家一起唏嘘感叹,这什么破世道,跟大家一起骂学霸缺德,说校花的红颜薄命,听完说完,跟松鼠他们大杯大杯地灌酒,灌多了去厕所吐,山珍海味冲进马桶,打着旋消失,我低头弯腰倒空了胃,厕所的门响,我感觉一只手拍到背上,松鼠低低的声音对我说:“别装了……”

我咽了咽泪水,感觉嗓子眼儿咸咸的,直起身对松鼠说,没事的,路是她自己选的,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松鼠楞楞地看了我半天,然后把我拉到外面车上,从后座上拿过来一个方盒子,包装得好好的,像是一件礼物。

“这是奇奇让我交给你的,说是等你结婚才能拆,你一直也没结婚,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给你……”

我飞快地撕开包装纸,一个袖珍的抓娃娃的机器出现在面前,四面玻璃的盒子,里面是一堆钥匙扣大小的布娃娃,是的,那是我当初在站台上交给松鼠,让他转交给奇奇的礼物,我忽然想起自己脖子上挂的那枚小小的钥匙来,看大小正好可以打开它!

我的手开始颤抖,几次都没能把钥匙插进锁眼儿里,终于打开,才看到隐藏在娃娃堆里,还有一张折好的信纸:

“墩子,我不知该说来表达自己的歉疚,只想你知道,你转身走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死了,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娶到了陪你一生的女孩,我是多么羡慕她啊,可以看着你一直调皮捣蛋,守着你的希奇古怪,生活一定不会单调无聊。

此刻也许生活已经把我们带向了不同的方向,天各一方,各自守着命运的安排苟且生活,有些事无力抗争,就像我爸爸得的这场病一样,我们家已经无力支撑下去,原谅我选择隐瞒,原谅我向金钱低头只为了成全父亲多活几天,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原来生活不是童话,公主和王子并没有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他们离散了,走去了一个遥远的,再也看不到彼此的地方。

有些事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日子还是要过,理想还是要继续破灭,直到一转眼,我们只能在梦里,回到来时的地方,傻傻地看着这漫长的一生,倘若可以重新选择,我会怯步不前,不要长大,不要承担,我多想,自己还是那个幼儿园里呆呆的小女孩,可以让你一直欺负我,然而我们却无奈地长大了,谁也无法逃脱……”

我颤巍巍地一个一个把那些娃娃拿出来,依次摆在腿上,总共七个娃娃,是白雪公主故事里的七个小矮人,我本来是想让他们陪着我的公主的,在他们的衣服正面,是我笨手笨脚用针线绣上去的七个字:做我女朋友好吗?

而现在,我逐个把它们翻过来,在娃娃的衣服背面,也绣了七个字:“要”“新”“我”“做”“娘”“你”“的”。

我在心里反复颠倒,终于把这七个字排出了一个顺序,就在刚刚排出顺序的一刹那,泪水再也忍不住,一颗颗掉下来,砸在食指那道浅浅的疤痕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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