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书焉好久没再说话，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我一直不解泰华公[1]为什么送你去丹徒岛而不是独山岛[2]，现在看来，弃武从文是你自己的选择。”

“这是注定。我去不成凶黎水，大概祖先不希望我上战场。”

“那就认命吧。无终国从来不缺挽弓之士，倒是缺持笔安邦之才。”

“呵，你高看我了。我跟你不一样，骨子里还是个粗人。”

“你骨子里的不是粗鄙，而是野性。算了，反正都差不多。”卫书焉笑了笑，又恢复了严肃。“你不该那样猜疑四哥，关于他的父亲。”

看来他听到了昨天的对话。玄戈冷笑道：“他瞒不过我，我知道他家的底细。”

卫书焉连连摇头，“我看未必。”

“我有可靠地消息来源。”

“我对这没兴趣，只是不希望你们有什么过节。”卫书焉回了下头，附近没人，便继续说：“四兄的母亲安排这次出游，是给他排遣郁闷的，你还不知道吧？”

玄戈嗤之以鼻。“他郁闷什么？学业已成又要大婚，高兴还来不及。”

“问题就出在婚姻上。”

听了这话，玄戈转过脸来。“他才二十三岁，不想结婚就不结，难道由不得他？”

“不是不想结婚，是不想娶阿撒女人。”

“为什么？”玄戈有些费解，“阿撒女人不是比天女还美吗？”

卫书焉眼睛瞪得老大，“那女人已经两千多岁了！”

“什么？”

“而且嫁过三代蜀山公子，四兄是第四代。”

玄戈立刻火冒三丈，“他为什么答应？我去跟他谈谈！”

“你给我回来！”卫书焉喊住玄戈，“终身大事谁会当儿戏？四兄什么人，但凡有半点儿余地还用出来散心？！”

“那就守着一把枯骨过一辈子？！”

卫书焉无奈地叹口气，“这是蜀山先祖和斯威塔[3]王立的誓约，他有什么办法？”

“斯威塔？天狼谷那群梅族人？”玄戈往深处想了想，终于明白了。“蜀山公果然好眼光，斯威塔人在梅族十二部当中战力最强，而且是苏比斯背后最大的靠山。”

“四兄要迎娶的梅萨公主，就是斯威塔王的次女。”

“倒是门当户对，连排行都对得上。”

“你要敢当面这么说，四兄肯定要跟你拼命！”

玄戈转了转眼珠，冲他一笑。“苏比斯跟斯威塔结盟，广汉跟斯威塔联姻，蜀山公跟苏比斯女王通奸。呵，好一个三角同盟，比白山会盟[4]要牢靠多了。”

卫书焉立刻恼了，“苍林玄戈，你别借题发挥！”

“我早知道他们的内幕，但没想到这么复杂。”

“那是蜀山先祖跟斯威塔王之间的誓约，跟广汉王无关！而且立约的时间比白山会盟早了几十年，哪有什么三角同盟？！”卫书焉怒视着他，情绪显得有些激动。“你动动脑子，为什么梅萨公主不近储嗣只嫁二公子？为什么完婚后就回天狼谷，八十年来没生下一儿半女？想必双方都有保留，只是表面上践约罢了！”

“她有没有儿女关我屁事？”玄戈无故挨了顿训斥，眼睛里冒出怒火。“蜀山公私通苏比斯，暗结阿撒人难道不是事实？！置虎于邑，早晚会殃及四邻！阿撒人已经蛰伏了两千多年，随时都会卷土重来。取道蜀山，图谋三夏，蜀山公简直铺了条好路！”

卫书焉无奈地摇着头。“就事论事的说，蜀山先祖的作为我也无法苟同。可是你想没想过，如果没有当初的城下之盟，也就没有今天的蜀山公国了？”

“城下之盟？”玄戈一脸疑惑，“我没听说过什么城下之盟！”

“那你记不记得宓桑女王？”

“当然，那个能征善战的苏比斯婆娘。”

“八十三年前她征服了黑水，两年后再破蜀山，风头正盛时却突然息兵停战，到现在苏比斯都没派一兵一卒踏入蜀山半步。你想没想过为什么？”

“不是因为鸽族叛乱吗？”玄戈瞪着眼睛，可他知道不会这么简单。

“史书不可全信。鸽族是苏比斯四大部族中最弱的一部，当年宓桑兵不血刃，十万部队度过广安水[5]就完成了平叛。”

“两场败仗就能让广汉王屈服吗？”玄戈望着起伏的流雾，后背一片冰凉。“我没办法接受。”

“在那之前，广汉国连遭十年天灾，国力虚弱，又刚丢了黑水，再也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了。蜀山公别无选择，只能媾结城下之盟以求自保。”

“那跟斯威塔人有什么关系？”

“这就要说到梅萨公主了。当时她在前线观战，见到拼死作战的蜀山二公子，心生爱意，所以说服她父亲促成了停战。但婚后不久二公子就自杀了，原因至今是个谜。斯威塔王知道后勃然大怒，停战条件就加了码，除每年向苏比斯缴纳巨额贡赋外，历代蜀山公都要把次子献给他的女儿。条件虽然不可接受，但至少蜀山公国获准留在广汉，换了个国体完整。”

“既然有了白山之盟，这事为什么秘而不宣？！”玄戈越想越气，朝他怒吼。“冷海战争苏比斯被我们踏成了瓦砾，这些狗屁协定完全可以推翻！”

“跟苏比斯人的条约已经废弃了，但是跟斯威塔人的还在。毕竟我们还没打败斯威塔人，对吧？而且就算有那一天，恐怕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卫书焉喝了口水，很久没再说话。梅族诸部至今仍在鲁巴萨天国[6]的监控之下，除非他们敢于跨越红线直接出兵山北[7]，否则曼努夏人根本没机会和他们交战。所以按卫书焉的说法，那个誓约恐怕永远都没机会解除了。

夜幕再次降临，雾气终于变稀薄了，视线勉强推进到一里开外，前方逐渐出现点点篝火。此时空气湿的能拧出水来，远方荡漾着一波波的浪潮声，好像久违的乐声，越往前走就越清晰起来。

不久哨探飞马归来，隔老远就朝这边挥手：“到了到了！前面就是鸾泽！”

[1] 泰华公苍林宗野，玄戈的父亲。

[2] 中山国推崇墨家学术，演变出三个主要学派。墨家巨子丹徒子居丹徒岛，授文、史、道、法、易、数等墨家六学，以文修为业；兵家巨子独山子居独山岛，授易、数、兵、战等兵家四术，以武备为业；备家巨子烛龙子居烛龙岛，授易、战、备等备家三术，以装备为业。另有墨家女巨子静野子居静野岛，授墨家女学之道。此四岛位于中山西境紫金列岛，属金陵郡，因学风正统，成为各国贵族子弟的求学圣地。

[3] 斯威塔（Sveta），梅族十二部之一，在梅罗西特拉最北境，隔天狼谷与苏比斯相望。

[4] 元始710年，中山、无终、广汉、克罗兰那、卡狄塔五国缔结盟约，旨在抵御苏比斯人扩张，保卫各缔约国安全。因签约地在中山国白山岛，故名白山会盟。

[5] 广安水，曼努夏西部最长河流，发源于神鸟山北麓，流经苏比斯和广汉国注入无终海，全长三千余里。

[6] 鲁巴萨（Rupaxa），十二天国之一，位于盘古里亚洲西部，首都鲁巴夏（Rupaxia）。详见附录二。

[7] 该红线指《山北条约》。49万年前，第五次山北战争取胜之后，德瓦人同阿撒及冥土各部立约，各方不得再派兵卒进入山北地区，以维持足够广阔的缓冲区。而这也为曼努萨各国内迁腾出了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