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星绕到太枢星背后，云环[1]隐没，星光渺远，大地一团黑暗。苍林玄戈仰面朝天躺着，那壶江源米酒后劲强劲，他现在有些头昏脑胀。

晴空万里的旷野上，夜幕往往在一瞬间降临。他更喜欢阴天的日子，白天不会说走就走，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天空会呈现一种漂亮的青紫色，东方的天际则会变成美妙的酒红色。有时还会出现蓝色的电光，好像传说中的暗夜幽龙在云霓中遨游。不过晴天观日没也有一番别样的风景。东北方天空上渐渐现出乌萨斯天国的影子，那十座岛屿依然沐浴着日光，精美如玉石般的轮廓镶嵌在暗蓝色的海洋上，闪着迷人的光辉。

太枢星无声地悬在中天，巨大而又深沉，黯黑的表面散布着斑斑火痕，火痕稀疏暗淡，仿佛将灭的煤火。月星即将掠过阿诺塔火池，模糊的身影重新镀上一圈亮光，像个美丽的气泡。阿诺塔火池是太枢星表面最大的一块光斑，因每到周一子正时分都会准时回到阿诺塔山上空而得名，而那正是五百年前它凭空出现的时刻。

最近几年，阿诺塔火池变得越来越亮了。按照大多数人的理解，这是因为太枢星的血液开始沸腾的缘故，说不好至暗时代将会提前一千多年结束。但玄戈知道，这只是庸人的一厢情愿。根据以往的记载，五千年的至暗岁月，一天都不会少，而且就算熬过这段日子，暗灭纪也远未结束，世界依然危机四伏。[2]

所以他更接受另一种说法，这预示着新的火池即将出现。运气好的话，崩解的碎块会抛离太枢星表面，变成无数火渣落到地上。旷野的微寒稀释了醉意，玄戈兴奋地撩起毛毯。“如果再有陨铁掉下来，一定得想办法弄一块。”

“你想杀谁？”躺在旁边的少年问道。他脸上盖着一块绢帕，声音从轻薄的纤维里透出来。

“谁说我要做武器了。”

“天钢在手，不做武器做什么？”

“还没想好。”

“那你慢慢想。”少年翻了个身，面朝静寂的河水。“想好别忘了告诉你父亲，看值不值得再打一场战争。”

玄戈立刻恼了。“卫书焉，当年冷海之战[3也有你祖父的份儿！”

“你是不是把酒灌进了脑袋？”卫书焉整了下绢帕，重新盖在脸上。“陨铁十有八九会落在赤道一带，掉到山北[4]的情况千年一遇，别做这个梦了。”

“可是掉到山南的机会就要大得多。十年前梅山那场铁雨险些让阿撒人[5]得到了天钢。你知道这有多恐怖吗？”

“天塌下来有德瓦人[6]顶着，他们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别操心了，睡吧，七小时后天就亮了。”

新计时法推行一年了，但“小时”二字依然让玄戈深恶痛绝。“听说那希腊人开始建风之塔了？”玄戈望着虚迷的夜空问。“为什么是燕谷，不是别的城市？”

“我怎么知道。”

“建在首都显得重要，对吧？”卫书焉没支声，玄戈继续自言自语。“希腊人喜欢做雕塑，应该给你也来上一尊，放在塔顶上，手拿一把钥匙，好纪念你这开门人。”

卫书焉猛地坐了起来。“时制改革是大势所趋，你不用这么指桑骂槐！螳臂当车不是英雄壮举，早晚要被现实碾碎，懂吗？！”他越说越恼，白皙的脸上青筋暴起。

“如果颠覆祖制就是君子所为，你现在何必要辩解？！”

“十二大时和二十四小时没有本质区别，但能让你多做很多事情！我们……华夏人之所以能主导曼努夏[7]，就是因为敢于打破传统，所以才会进步！”

“你是想说你们中山[8]人吧？”

“没错，中山从来都是变革开始的地方！”卫书焉怒目圆睁，只想在他那大鼻子上狠狠地来上一拳。“实话告诉你，那希腊老头已经领了印绶，就封筹历都尉，知道所司何职吗？没错，专为各国培养授时官！用不了半年，图卡罗人和萨卡人，还有两个黄昏国家都会推广新法，统一时制，你就等着看吧！”

玄戈也坐了起来，眼窝里射着凶光。“那老头就是个疯子，拿一千年前的废纸当成真理。那套学说在他老家维斯蒂亚[9]根本没人理会，没想到却在华夏中心落地生根，这都得拜你所赐！”

“你以为一朝宰相会把幺孙的话当回事儿？”卫书焉冷笑。“实不相瞒，那老头是老师推荐给我祖父的，不是我！”

“我不信，除非老师昏了头！”

“回去你问他。”卫书焉打了个哈欠，重新躺下。“你别忘了，枢周制[[10]也是老师倡导的，要骂连它一起捎上，以后出门你就不用再标榜是丹徒子的学生了。”

玄戈握着拳头低声吼道：“拿老师堵我的嘴，就能掩饰你的无能？！”

“苍林玄戈，我知道你不喜欢维斯蒂亚……”

“住口！”玄戈喊了起来，“这件事跟我母亲无关！”

“懒得理你！”卫书焉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玄戈已经睡意全消，扭头望望旁边的地席，还空着，于是一骨碌爬了起来。他想去河边逛逛，走几步又绕回来，朝卫书焉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

嚎叫声惊起几拨侍从，见两人叫骂着朝河边跑了，才知道是虚惊一场。一个满脸胡须的无终[11]军官向众人摆了摆手，自己则套上虎纹铜胄追了上去。

“旬央，睡你的觉吧！”玄戈回头喊道，“他腿慢，追不上我！”

“有种你别跑！”卫书焉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我要替老师管教管教你这个混账弟子！”

[1] 太枢星是地内世界的中央星体，直径5300里（1里=450米），是主要热量来源。日星又称太精，直径660里；月星又称太华，直径510里。日月双星围绕太枢星公转，并因潮汐作用指向日月，由此造成地内世界的季节和昼夜变迁。赤道云环亦称太尘，为太枢星抛出的尘埃，在距地面1100里处聚成环状尘埃云，造成赤道地区的永久黑夜。

[2] 太枢星每十二万年发生一次明暗周期变化，是为一界。一界分十二纪，依次为：暗灭纪、寒霜纪、黎明纪、流霞纪、甘霖纪、光明纪、烈曜纪、熔岩纪、迷云纪、黄昏纪、浊尘纪、垢土纪，到下个暗灭纪完成一界循环。暗灭纪时，太枢星表面为尘霾覆盖，到中期火光完全熄灭，故称至暗五千年，此时地内世界只能靠日星维持白昼。

[3] 冷海战争，23年前（元始730年）爆发于曼努夏西部的一场战争。因苏比斯入侵卡狄塔以夺取冷海的陨铁资源而起。最终中山、无终、广汉、卡狄塔和克罗兰那五国联军击败了苏比斯。冷海位于广汉、卡狄塔和苏比斯三国交界处，南北五百里，东西四百里。海中有冰山岛，因冰雪常年不化而得名。

[4] 山北地区在盘古里亚洲（Pangerya）北部，特指神鸟山、冈底斯山、阿诺塔山、昆仑山、威斯兰那山以北地区。

[5] 阿撒人（Asar），地内六大种属之一，高大美丽，但生性好斗。有梅罗西特拉（Melocitra）、卡拉甘那（Kragana）、拉霍姆（Raholm）、威拉亚（Viraya）四大恶族。其中梅族（梅罗西特拉人）分布在盘古里亚洲西部，喜火攻，好杀戮，境内有梅罗西特拉山，梅山为其简称。详见附录二。

[6] 德瓦人（Deva），地内六大种属之一，各部天人的总称。卡泰罗（Cathara）为其中一个族群，其下之四大天国负责镇守阿撒四大恶族。详见附录二。

[7] 曼努夏（Manusya），亦称山北地区，为曼努萨人的聚居地。曼努萨人（Manusa）即人类，为地内六大种属之一。曼努夏共有十二国，包括华夏三国，即无终、广汉，中山；图卡罗（吐火罗人）三国，即卡狄塔、克罗兰那、柯宾；萨卡（塞种人）四国，即耶曼那、戈希扎、索格底亚、苏比斯；黄昏二国，即卡布多萨、维斯蒂亚。

[8] 中山国，华夏三国之一，位于曼努夏北部大海中，首都燕谷。详见附录三。

[9] 维斯蒂亚（Vestia），黄昏二国之一，位于曼努夏大陆东端，首都维斯塔（Vesta）。详见附录三。

[10] 根据太枢星的自转周期，以七天为一周的计时制度。

[11] 无终国，华夏三国之一，位于曼努夏西北大海中，首都彭城。详见附录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