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的珍珠(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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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狗的病

第二天,文竹把一根毛毛草含在嘴里,一径往果园走去。还没来得及喊大麦,大麦就朝她奔过来了:

“喂——早安!”她的短发甩在风里可真淘气,真淘气!

到了跟前,文竹把咬得扁扁的草茎拿在手上,对着她晃,问她:“你见到殷茵了吗?”

“她呀,太早了。我躺在那里想,还是等你好了。”

“你的薰和月还好吗?”

“挺好的。他俩晚上就睡在小屋外面。”

“另外的那只大狗呢?她的宝宝怎样?”

“咦——我今晨怎么没有遇见他们?昨晚他们一直喝水,应该好吧?”

“我们去看看吧,时间来得及。”

在果园隐蔽的边角上,她们找到了这一家母子,可是都吃了一惊:原来他们都病了。

无论大狗和小狗,鼻头都变得又干又灰。他们听见了声响,也只是用木然的神情望了望,尾巴和耳朵轻微地动了动。“哇——呜——”大狗的叫声好像在哭泣。但她的眼睛好像被一层粘褐的物体覆盖,流不出泪了。伸手去摸摸,可真烫啊。

文竹说:“在发热了呀!姊姊,取碗水看她喝不喝。”

大麦给大狗的粗瓷碗里盛满了清水,放在大狗嘴边。她缓缓地舔水喝,很渴又力不从心的样子。小狗们也把头凑来。溢出来的水打湿了她的前臂,她胫腓骨之间的缝隙薄得像纸一样,显得更瘦骨嶙峋。可怜啊。两个孩子在心里默默叹道。不知哪里有医生可以看一看他们呢?文竹说。

“我听妈妈说过L镇上专门给狗看病的大夫,不过太远了,我们也没有钱。”

“郁大夫怎样呢?他每年都给我们打预防针的,而且有时让六年级的学生帮他记东西整理药还给报酬。我们请他看看这几只狗,再帮他干活怎么样?”

“他不是兽医啊。我们又还不会写很多字呢。六年级也不是所有的学生可以去他那里帮忙。”

“我们问问他也好啊。”

再商量了一番后,文竹给大狗的碗里再添了一些水,大麦取来两个草垫子,给文竹一个,一人裹了一只病重的小狗抱在怀里,往学校那边去了。还有一只最小的,在角落里蔫蔫的,一出来却活蹦乱跳的,跟在薰后面,把她们送出了果园和麦田。

“孩子,你们上学还抱着小狗吗?”

昨儿遇见的牧羊人今晨又过这边了,他的眼睛和嘴唇笑起来是很温柔的三条线。他的小羊羔歪着脑袋看着她们怀里的小狗娃儿,羊妈妈的耳朵闪了几下。

“啊,叔叔,他们俩病了呀!我们想让郁大夫给看一看。”

牧羊人不知为什么笑得咳嗽起来。停下来时他说:“这应当让个兽医给瞧瞧呀孩子们!你们知道学校旁边不远的教堂吗?就是一排枞树和梧桐下的那个小房子,里面有一位修女,给小狗看病看得可好了。”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文竹说:“我们没有去过那里,她不是专门的吧?”

“她原来就是个兽医,后来才出家成了修女。”

“那……咱们去问问吧。”

“我们该称呼她什么才好?”

“姆姆。”

“那,谢过叔叔了!”

“谢过叔叔了!”

“呣,呣。”他说。

路过郁大夫门口时,又给他瞧了一瞧。“唉唉,还是要看一个狗大夫,呶——就在那边拐弯过去的小房子里,有一位修女姆姆。”

果真是的。她们便抄了近道,从养蜂人的小院子跑过去,“唉唉,小丫头们!”养蜂人知道这回拦不住,只好保护他的蜜蜂。

从学校门口出去,再跑了半里路,她们第一次来到这座很小很小的教堂前。它的屋顶上立着一个小小的玫瑰色的木十字架,四面是可爱的枞树和荒原,头顶的天空的颜色,让这个地方显得非常的宁静,朴素,平和。她们家乡的小村落堪称人迹罕至了,这个小屋子更是了。树下的空地上种满了花朵,田陇非常整齐。中间留出一条石板路,通向堂屋里。暗棕色的玻璃窗和青石板窗台擦得很干净,里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母亲抱婴儿的画像。

门是开着的,她们走进去的时候,正看见前面大厅里,三个黑袍的女子跪在一座圣像前默祷。她俩身在与大厅连着的厢房里,不知该不该进去。

“来——”有人轻轻地唤,在旁边跟她们招手。转身去,一个跟文竹祖母差不多一样年岁的老人,和里面的人是同样的装束,全身都罩在黑袍里,在很容易被忽略的角落,坐在矮凳上微笑。她的皮肤是淡古铜色的,皱纹的线条很慈和。

“你们要做什么,孩子?”她轻轻地说。大厅里传来了非常清柔的歌声。三位女子的声音好像从安静的密林中传来的,一缕阳光正射屋顶。孩子有点想哭的冲动。

“我们的小狗病了。”大麦慢慢地说。

那位老修女看了一眼小狗,让她们等一会,进堂去拍拍最左边修女的肩,带她过来看。那位年轻的修女脸面很严肃,但一点儿都不叫人害怕。她的声音低沉醇厚,听着很舒服。她翻了翻小狗的眼皮,摸了摸肚皮,抓了抓尾巴和前臂,看了看舌头,量了量体温后,最后问道:“他们最近吃了什么?”

“昨天下午吃了葡萄干。不过不多,都浪费在地上了。还吃了馒头。”

修女沉思了一阵,然后问:

“你们愿不愿意把小狗放在这里几天,我照顾好了再取回去?”

“您会给小狗看病吗?它们能好起来吗?”

修女说:“会的。不过这两个小狗有点严重。”

大麦的脸色变得苍白了。说:“还有一只小狗和他们是兄弟,他们的妈妈也病了。还有,还有两只大狗,他们还没有病,但不知会不会病……”

“哎。我一会儿去你家里一趟怎样?”

“可是,我们要上学的。”文竹说。

“你是谁家的孩子呢?我看看能不能认识你的父母?”老修女说。

“果园家的。就在那边。”

“啊,我知道。你奶奶在那里,她认识我呢。不瞒你说,我年轻时候,是咱村的闺女呢。”听起来她的口音的确很像。说起闺女那两个字,孩子觉得有点好笑。又听见她说:

“不担心了,回去上学去吧,上午或者中午跟你们一块去你家一趟怎么样?”老修女拍着两个孩子的背,把她们的肩膀挨着自己。

“好。”

年轻修女又拍拍她们的头发,让她们安心回去上课。

两个人奔到教室时,预备铃已经响起。三年一班的怪老师站在门口看着大麦跑进去,皱了皱眉。陆莘珊看着文竹时,脸上带了一点困惑。文竹觉得迟到有点丢脸,课上念书比平时认真了两倍。不过没到中午放学,整个小狗,牧羊人,修女的故事褚汨珠都知道了,说等放学了一起去看小狗,还要拉着哥哥去。

中午孩子们可以在学校里休息。大麦跟文竹走出校门的时候遇见了那两位修女,原来她们已经去过果园了,这回把大狗和另外的一只小狗也抱过来了,薰和月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还给大麦的姥姥留了一些草药。生病的狗也早都喂过药了。

“看,她的鼻子有点湿了。我会好好调养她一阵。”年轻修女指着自己怀里的大狗说。

“好了,孩子,快回去休息吧。下午放学来啊。以后可能也要经常来啊。”老修女笑了。她一笑,孩子觉得安心了许多。

“那,谢谢姆姆!”文竹想起来这个称呼。

“啊,谢谢姆姆!”大麦也想起了。

年轻修女也笑了。

下午,教堂厅堂外间厢房变成了专门的病室,六个孩子围着年轻修女,她已换上了便装了。她请他们坐在矮凳上,正给大狗剪去一些脏毛。

“这是个小乖乖哪。你们看,一动不动地。”她说着笑了起来。大狗对他们摇了摇尾巴,除了郦轲,喂葡萄干的那几个孩子和大麦她都认识。她今天一点都不发脾气。

“她得住上一周。等好了一定就精神了。”

“她得的什么病啊?”殷茵问。

“有的狗不能吃葡萄干,不过发现她昨天自己吃草催吐的痕迹,吃进去的应该不多。他们可能不是非常敏感,这样,很好。”

“是我昨天提议喂他们的,因为手里没有别的食物给他们。”褚汨真自责了,又说,“他们昨天扑得太凶啦,可能饿坏了。”

修女说:“放宽心,孩子,他们都能好起来。你愿意喂饥饿的动物,你很棒!跟我来——”

她抱着大狗,领孩子们进到一间小屋里,三只小狗在草垫子上睡得很安恬。大狗也被安置在另一个垫子上,和小狗一样,身上也苫了一层暖和的垫子。旁边放着清水和碎馒头渣儿。大狗那双潮湿的眼睛望着孩子们。

“这是他们的病床”郦轲说。他细细地看了一遍这间房子,整个儿好像修女们的黑袍一样,留给人肃穆的气息。那肃穆之中又包裹着非常的热望,有时会痛苦吧,有时会单调吧。但它一直一直地倾诉,百曲千折,历经磨难,对开阔的北方天地表示爱意。壁上是一张棕枝主日的圣像画,旁边旧木桌上还有一本祈祷书。他问道:“您在这里也祈祷吗?”

“嗯。可以刚好为他们的病祈祷,他们刚好也能听到。”

“祈祷有用吗?”郦轲又问道。

“我相信会有神听。”

“我也相信,我见过许多披着头纱的维吾尔人祈祷。”汨珠说。

“你住过新疆吗?”修女问道。

“嗯,她们和你穿不一样的衣服,但是看见你我会想她们,她们说也为我祈祷。我想你和她们是一样的。”

汨珠走上前去,紧紧地握住了修女的右手,细细打量她。修女蹲下身来,看着汨珠的眼睛,问道:

“你爱他们对吗?”

“嗯”孩子用力地点头。修女拿着她的手亲了一下。“我也会为你们祈祷的。”她对这里的所有孩子说。她心里有一种热烈的情感,把所有的孩子都看了一遍,说道:

“我会为你们的一生能走正直的路祈祷的。”

“姆姆,我想好好读书了,以后成为画家,可以吗?”大麦说。

“好。”修女握紧她的手说。

“我们顺次说一下自己的愿望好不好?”殷茵说,“那,我先来,我想成为陆莘珊老师那样的人。”

“好。”修女也握了她的手。

“我原来也想过,不过我想自己有一天可以写下我们的现在,姆姆,您一定要看哦!”文竹说。

“我想以后你一定是个明朗的人。”修女看着文竹说。

修女微笑着对她们点完头,又面向两个男孩子。郦轲说:“我也想医治动物,这样,多美啊!”

大家都笑了,大麦问:“你为什么不当修女呢?”孩子们笑得更厉害了。修女也笑说:

“主若愿意,你也可能当修士哦!”

“我暂时不这么想。以后的事,谁都不晓得。”郦轲认真地说。他总是那么认真,让人的笑都变得不好意思了。

“我也想和郦轲一样当医生,不过你去做兽医了,我就去给人看病。”汨真看着郦轲,答得也很认真。他们早已像兄弟一样了。

汨珠望了修女很久,微笑着,好像不好意思似的说:“我要跟修女姆姆一样,不过,我要当个花匠。”

“花匠哟”,修女说,“你可以跟门口的老姆姆请教,她可是个真花匠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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