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暑假,操场上长满了野草,虽然在开学前已经做了清理,但仍有一些杂草耍赖般地匍匐在地面上,做着继续生存下去的梦想。不过,当长长的队伍走过了一遍,那些梦想便蔫了下来。
我踏着哨声跟在班级队伍的旁边,前望后顾,不时提醒着乱了步子的同学调整好步伐,自己也认真地调匀呼吸,让松懈了一个暑假的身体重新适应这项运动。等绕满了一圈跑道,头上的汗便下来了,感觉背后的衣服也贴在了身上。再看学生,多也满头大汗,有的衬衫的后背还有有星星点点的洇湿。
终于,一声长哨,体育老师高喊一声:“齐步走!”队伍慢了下来,此刻这些孩子,仅仅跑了五圈,却个个像吃了败仗溃逃到安全地带的散兵游勇,腿软身疲,漫步向前。队形看起来有点乱,还听到一点唉声叹气的嗡嗡声。
我马上在旁边提醒,前后几个班主任也在提醒。翁嗡声没有了,队伍也渐渐整齐起来。
就在这时,我在队伍的后边看到了一个男孩的后背,米色的汗衫上部被汗水洇湿了一大块儿,而下边卡其色短裤屁股偏下处也湿了一大块儿。我有点疑惑,但这个念头随着早读预备铃声的响起一闪而过,还没有选班长,我快步走到队伍前面,告诉他们只有5分钟休息时间,有需要的可以去厕所,没有的话直接进教室。
有几个孩子从队伍里跑出来,向厕所跑去,队伍没有凌乱,孩子们有序进入了教室。
上课,早读开始,布置读书任务后,强调要求时,我扫视教室,在第四排靠墙的窗户下边,我的眼睛触到了一张脸,是农村孩子典型的健康的黝黑,但上面的眉头紧皱,盯着前方某个地方,眼睛里似有满腹的心事。当读书声开始大起来时,我再看那张脸,依然眉头紧皱,嘴唇也紧抿着。而他的同桌不知何时竟然把凳子挪到了过道上,后边的两个同学也捂着鼻子,不时瞄我一眼,脸上嬉笑掠过。
刚开学一天,纪律性的差异就出来了。我心里想着,就装作不经意的踱过去。刚走了两步,突然,一股异样的气味钻进了鼻孔,是什么气味?狐臭气?热天的教室不是没有闻到过,但似乎不是这种气味,继续走,气味越来越大,我终于辨别出来了,是臭味,厕所里的臭味!
我站在了坐在过道上的孩子面前。
“老师,可臭……”他抬起头,快速地看了一下靠墙的同桌,目光里满是嫌恶。
“老师,臭,读不成……”后边那两个捂嘴的孩子中的一个站起来向我报告,一只手指着前边靠墙的同桌,另一只手还捂着鼻子没有放下,眼睛里是憋不住的笑。另一个干脆捂着嘴偷笑了起来,肩膀耸动。
读书声一下子弱了,旁边的孩子眼睛都斜了过来,前边的孩子也捂着鼻子扭头来看。
这时,我看那张脸,黝黑的面孔已经变成了黑红,依然眉头紧锁,嘴唇紧抿,眼睛盯着课本,罩着米色汗衫的身体挺得笔直。我突然想起了早操结束时看到的那个背影,曾经在心头一闪而过的疑惑瞬间有了答案。
臭气在教室里弥漫,余光中,我感觉又有人捂住了鼻子,读书声也稀稀拉拉起来。
“你去寝室换换吧。”我竟然笑着说。
马上,我便听到了旁边有笑声,嬉笑声。至今回忆起来,我确定那是取笑,是我的笑引发的,虽然我当时认为自己是出于关切的笑,但孩子们却认为那件事是好笑的,那个学生是可笑的。我也相信,他们后来定在一起当做笑话不断讨论,因为我也把他当做笑话讲给过别人。
这样说,不是没有根据。
后来的整整一个学期,我都不记得他在我的课堂上发过言。其他科任老师也说他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一提问他发言,他就紧张结巴,要么满脸通红,低头不语。
第二学期开学,他的位置空了,和家长沟通,说学习不好,转到邻乡亲戚所在的学校了,想让亲戚抠抠他。像因为某种个人原因转学的学生一样,我没有在意。
当今天读了吴老师的上学记之后,那件与他学生时代经历相似的事件一下子从我尘封的记忆里冒了出来。只是,吴老师在类似的事件中是学生,我是老师。我也倏然明白那个孩子转学的原因。
如果,我当时或随后能站在他的立场,设身处地体会他的难堪,尽力维护他的自尊,或许,他不会转学。到底,那时我对学生的细心与爱心还是不足啊。
爱,应在细微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