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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老屋,是村庄的一枚书签,夹在岁月泛黄的书页里,标记着一个时代的开始,也默然见证着它的远去。它不言语,却比任何人都更懂得这个村庄的悲欢离合。
老屋是典型的北方民居,土坯墙,青瓦顶,坐北朝南,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敦厚与沉默。墙皮经年累月,早已斑驳脱落,露出里面黄褐色的泥土,像一位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每一道都藏着故事。屋檐下的青瓦,缝隙里长出几丛顽强的瓦松,风一吹,便轻轻摇曳,仿佛在低声诉说着百年风雨。推开那扇厚重的、已有些变形的木门,会听到“吱呀”一声悠长的叹息,那是老屋在和你打招呼,也是在提醒你,你正踏入一段被尘封的时光。
老屋的院子里,曾有一棵比我年纪还大的石榴树。每到五月,便会开出一树火红的花,像一团燃烧的云霞,将整个院子都映照得喜气洋洋。到了秋天,拳头大的石榴咧开嘴,露出晶莹如宝石的籽粒,甜得能沁到人的心坎里。树下,曾有过祖母摇着蒲扇乘凉的背影,有过父亲修理农具的专注神情,也有过我们兄妹追逐嬉戏的欢声笑语。如今,石榴树早已枯死,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树桩,在风雨中沉默地守望着这片空旷。
老屋的对面,曾是村里的打谷场。秋收时节,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方。连枷声、欢笑声、吆喝声,汇成一片丰收的交响乐。夜晚,村民们会聚在这里,拉家常,说农事,孩子们则在一旁捉迷藏,听老人们讲鬼故事。如今,打谷场早已被平整,建起了一排排整齐的猪舍,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曾经的喧嚣与诗意,被现实的生计所取代。
村庄的变迁,在老屋的视角里,是一幅缓慢展开又迅速更迭的画卷。它看着村里的土路被硬化成水泥路,看着泥泞的雨天不再有满脚的泥泞;它看着茅草屋一间间倒下,看着红砖瓦房一栋栋拔地而起;它看着年轻人背着行囊离开,看着留守的老人日渐佝偻。它像一个忠诚的哨兵,站立在时光的洪流中,看着熟悉的面孔渐渐老去,看着陌生的面孔不断涌入,看着古老的习俗被遗忘,看着新的风尚在建立。
对我而言,老屋早已超越了一座建筑的意义。它是我的根,是我情感的锚地。每一次回到老屋,我都能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安宁。抚摸那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门槛,我仿佛能触摸到祖辈的温度;凝视那糊着旧报纸的墙壁,我仿佛能读出父亲年轻时的梦想。老屋的每一个角落,都封存着我童年的记忆。灶台边母亲忙碌的身影,油灯下父亲教我写字的耐心,阁楼上我藏起来的“宝贝”……这一切,都已成为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
如今,老屋空了,静了。它像一位完成了使命的老人,静静地等待着最终的宿命。或许有一天,它也会像村里的许多老屋一样,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化为尘埃。但我知道,即使它物理的形态消失了,它在我心中的形象也永远不会磨灭。它是我灵魂的故乡,是我无论走多远,都能回望到的、最温暖的灯火。只要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青瓦屋顶,闻到那雨后泥土的芬芳,听到那“吱呀”的开门声,回到那个,我永远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