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珠蓉正抽新枝。我仰头望见那截斜逸的枝桠时,它正在风里画着青色的弧线,像极古琴尾韵的颤动。
足尖点上枝干的瞬间,年轮便在我的血管里苏醒。细枝如敏感的琴弦,随重心偏移泛起涟漪,我忽然成了被风举起的蒲公英。母亲在尘世唤我,而云雀正将巢穴筑进第七节脊椎——这里每片叶子都是悬空的道场,摇晃不是危险,是树在教我跳圆舞曲。
24.5厘米,这是双足与苍穹对话的疆域。当左脚掌轻叩树皮,枝桠便以相应的频率回应,年轮里沉睡的雨水簌簌抖落成密码。不必如骑自行车时用速度伪造平衡,此刻的震颤本身即是语言:枝梢向东三度倾身,我的身体便旋出七分柔弧;树冠向西筛落光斑,我又即刻向西收取动态的影子。
视频里的摇晃,在朋友圈发酵成勇气的勋章。他们看不见的是,当我的脚底与树皮沟壑重叠时,有三百只绿蚕正在啃食我的执念。树不需要人类理解它的疼痛,就像它从不质问我的唐突。我们共用同一套重力语法,在离心力即将破界的刹那,总有隐形的气根从脚底生长,将失控的抛物线收束成圆。
曾在博物馆见过青铜树铃,悬挂着商朝巫祝与神木盟誓的契约。此刻我的胫骨贴着温润的木质部,年轮正以每分钟一圈的速度拓印我的存在。风忽然换了调式,枝桠托着我开始书写狂草,叶片的沙沙声是羲之在补写《兰亭集序》失传的第十九章。
母亲仍在树下絮絮。她的焦虑织成细网,却接不住正在羽化的蝉蜕。树教我破解重力密码:坠落不过是另一种飞翔的起式。当第十七个摇晃周期来临时,我终于听懂年轮里的谶语——所有向上的生长,都是大地向云端播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