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晚来临前的几个小时里，我见到了我一生中见到过的，最美丽的夕阳。

在天与山之间，在有一重灰黑色的帘幕似的云层，里面透出殷红的霞光，四下里没有一朵不合时宜的云，如是被扫帚扫过一般。一只不知名的灰雀从中间穿过，虽是灰雀，在此时看来，却别有一种韵致美。仿佛是用梦幻堆砌而成。小鬼爷爷曾说，晚霞的女儿来到人间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叹息，因为叹息会变成一个魔鬼的野心，把世间所有的美都吸进肚里。

向往总是向往，向往往往具有无限的魅力。

我顶喜欢去找小鬼爷爷，因为只有小鬼爷爷能认真倾听我的想法。我对小鬼爷爷说我想要去外面漂泊，去流浪，像堂吉诃德一样做自己想做的事，尽管在别人眼中成为笑柄。

而他常常对我说：

“做最真实的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有愚蠢无知的人才会嘲笑你。”

我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家庭，家里紧张的花销靠卖粮食来维持，而我从小几乎在爷爷奶奶的照顾下生活。我的父母，是的，我的父母都在遥远的地方工作。除了每年的春节可以和父母待在一起，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三百天我与大自然为伴，每天与大自然朝夕相处，每天看到的，都是它仁慈而略带阴沉的面孔。

我放弃了我的学业，是的，我为我过去十九年里的碌碌无为而忏悔。生活总是充满了悲哀与不幸，在接下来的时光中，我要拿出我全部的勇气，去创造生活。每个人都是一把钥匙，有自己的门要开，而我的那扇门，就算满是荆棘，我也要让这荆棘开出花来。

那一年的新年，过得沉闷而令人痛苦。

“你绝对想不到我昨天晚上做了个什么梦？”我对小鬼说。

小鬼刚上初中，小鬼只是大家叫的绰号，他的真名叫傅开心。他的爷爷是村里的老先生了，教过书，打过仗。因为小鬼的缘故，或是因为小鬼爸爸的缘故——他爸爸杀过人，后来疯了，有人说是因果报应，也有人说是冤魂索命。

“切，谁知道你做了什么鬼梦。”小鬼手里拿着王中王的擦炮，以不屑一顾的表情说。

“我梦见我和李白去参加一个宴会，宴会上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我还梦见和李小龙一起打麻将呢，那有什么了不起的。”

“嘭——”小鬼擦燃了一个擦炮。

我觉得无趣，于是告别了他们，回去看书。

回到家，爸爸在喝酒，妈妈在炒菜。妈妈的背影，像随风飘扬的柳枝，或是垂死挣扎的鱼。

母亲把饭菜端来桌上放着，开始是一阵沉默。’生活在农村不容易，好好读书，将来可以不用过这样的苦日子。“母亲面无表情的说，嘴里还咀嚼着饭菜。

’不要丢我的脸。“父亲又接嘴道，一沫飞星喷到红豆汤里。

我始终一言不发，我觉得最好的解释唯有以沉默来代替。

在此之前，母亲总是苦口婆心的对我说：‘好好读书，将来读完书后，找大工作，做大官“。那天，我去村长家里送还他家的牛，听到了村长一家正在说村里未来的局势 。

“人们的愚昧无知只能靠知识来改变，脱贫致富只能先从脑子开始工作。要给孩子们做好思想工作，该读书的好好读书，不能错过一个好机会。这个时代不缺人呐，缺的是人才。”

外界对我的一致的看法，认为我读完大学以后，就可以分配到政府工作，为乡村事业做贡献。对此，我不过是感到悲哀，人活一世，不应该是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做想做的事吗？所谓梦想，就是指那些只会空想，而没有勇气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的人的托词，这样的人，简直可笑。

那天晚上，我鼓足了勇气，我决定要去流浪，我写了一首诗，那是从小鬼爷爷那里来的灵感，抄录如下：

我是一片秋叶，

我没有家乡，

或者说家乡在梦里，

飘零。。

那天晚上，小鬼爷爷告诉我，人只有到快死了的时候，才会悔悟，才会感叹人生苦短，而很多事还没有好好去做，这就是人的一生。

那天晚上，我吹拂着晚风，感受夕阳西下的凄凉，白云蹁跹，悠悠飘到了了我的心里，我称之为人景相合。

我憧憬着风吹雨打的日子，流浪这棵大树已经在我的脑中生根发芽，已经变成我生活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去除。

我细细品味着小鬼爷爷的话，再看看满天杂乱的星斗，脑中浮想联翩，像随风飘扬的蝴蝶，不知道会被风吹去何处。未来一切的一切，都成了一种幻想。

天还未透明，我躺在床上想着流浪的事，每每想到这些，心里就如是奴隶在反抗压迫者的压迫一般，既充满兴奋，又感到无比的恐惧。

我轻手轻脚的收拾好我的行装，把必要的可能会用上的东西一件不漏的装进我上学时用的旧书包里，从父亲的鞋里拿了一定数量的钱。为了以防万一，我留了一封信给他们，虽然我让他们伤透了心，可如果某一天我突然消失不见了，他们也会着急死的。

借着月色，隐约看到稀疏灰暗的树影，这个沉睡未醒的世界，对我以后的生活还充满疑惑。前程一片黑暗，却只有让我更加着迷。

有一个钟在我的脑中滴答作响，富有节奏，又好像杂乱无章，毫无规律。愿每一个勇敢追求梦想的人都能尝到成功的甘露。我并不希望每个人都一帆风顺，一帆风顺的人生只会让人堕落。

天隐隐发白，像翻白的鱼腹。我徒步走去县里唯一的火车站，因为夜半没有出租车，也没有其他的什么交通工具，只有徒步行走。走到车站时我已疲惫不堪，找到一家饭馆随便吃了一些酸汤饭，便走进了车站，不敢多作久留。如果家里人醒来发现我不在了，他们很快就可以赶来这里，那么我一夜的艰辛就等于是徒劳无功。

我从来没有出过门，所以买票的整个流程花去我很多的时间，或许很多人不会相信，我已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我对外面世界的认知，全靠我对书本知识的积累。在家乡度过的这十九年里，我凭着对书本的热爱，不间断的贪婪的啃食着，从小学到高中结束。

或许如果将来我找不到工作的话，我可以选择做一个小学教师，只可以算是家里人对我的厚望，对此我嗤之以鼻。

在候车室里等了几分钟，里面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表情都各有其特色，有人在烦恼，有人无比的开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世界，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喜怒哀乐。

在这期间，有一个穿着粉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曾跑到我的面前，用她天真无邪充满童真的小眼睛看着我，无比的好奇，是好奇我为什么一个人出门吗？那我无从得知。不过后来我知道了这其中的原因。我的头发凌乱不堪，一脸狼狈，出门比较急，忘记了自己的形象是这么不堪入目，脑中产生的羞涩也不过是一瞬之间，很快我就把这些琐事抛于脑后，而在考虑一个更为伟大的问题，我将去到何处，我要做什么？如果实在没有必须去的地方，那就去南京。我买的票是直接从六盘水到南京的N趟列车，可能会在中途下车，总之，去一个未知的地方，至于做什么，到时再作打算。

N趟列车即将出发，工作人员这样在广播里通知，我背着背包，紧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依照自己的车厢号，再找到自己的座位号，便坐下来一动不动，等待着列车的出发。

“好累啊，先睡一觉再说”心里这样想着，闭上眼怎么也睡不着，列车还没有出发，悬着的心还没有放下来，心里想着如果现在父母突然在列车上出现，我会和他们回去吗?庆幸的是，他们始终没有出现，直到列车出发，我在心里想着，如果他们醒来发现我不在了，他们会有什么样的表情。而这一幕幕都将变成通往我梦境深处的图画。

这趟列车会经过很多地方，所以行进得非常缓慢，抵达南京至少需要三十五个小时。所以在这期间我可以做很多的事。

我是被我旁边的人吵醒的，一声雷鸣似的怒斥把我从梦境中强行拉了回来，是一个满脸黑毛的汉子，体格雄壮，一脸的黑肉，他的长相是电影中恶霸的那种形象，让人看了感到毛骨悚然。

“睡死了吗你，让一让好不好，这是你家的车？”我揉揉睡眼，看看手表，再看看他。时间只过了两个小时。

他已在座位上坐下，在口袋里拿出香烟，抽出一根放在嘴里。他手上戴着一块铁质手表，我把我的胶质手表用衣袖挡住。他也回过神来看着我，像是在看什么稀有动物一般，我这才记起来我的外表有多么狼狈，于是我急忙去洗手间洗了脸，理了理头发。

我在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一个年纪不大的女生在门外等着，穿着红色短裙，头发散披下来，化着浓浓的妆。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感觉会被吸进去似的，急忙调转了眼神，假装看着她后面的玻璃。我们擦肩而过，感觉像是某种庄重的交换仪式。

我又在玻璃前仔细检查自己的装着，其实从现代人的审美角度来看，我也可算是一枚小鲜肉，我洋洋自得反复看我的眼睛，感慨人的眼睛真是不可思议。

我回过身，发现红衣服的女人在看着我，她的眼睛充满了魅惑，她冲我微微笑了笑，转身向对面一节车厢走过去，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浮想联翩。

我回到座位上，心里仍在想着那个红衣服的女人，想着她白皙的皮肤。

我旁边的大汉在看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舒服，我怼了他一句：

“看什么看！”

他也没有生气，没有任何表情，不过不再看我，而是看着窗外。我疑惑，刚刚明明是一个凶悍的大汉，而且似乎对我非常不满，怎么一下子又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小猫。

我的脑中仍然是那个女人，上天好像已经把她的形象刻进了我的脑髓。

我在农村呆了十九年，从没有见到过这样风情绝代的女人，而又是这样一个不一样的女人，只会更加令我着迷。

当一个人掉进爱情的罗网时，身边的一切事物都好像失去了它应有的意义，在充满爱慕的眼睛里，只有那个人，才能让你欢喜，让你充满仇恨。

这个时候列车到了江西，已经出发了六个小时了。窗外是是一片茫茫的草原，接着是一条大湖闯进了我的视野，不得不感慨造物主的聪明才智，这一切，是大自然对人类的馈赠。

列车穿过一条又一条的隧道，每次穿进隧道，车里就是一片黑暗，微弱的灯光也支撑不起黑暗的吞噬。一切都被无边的黑暗吞进肚里。

在等待中度过的人生，是人生最痛苦的时光之一。但如果心里牵挂着某一个人，这段时光又会变得富有情趣和意义。

天确实开始变得灰暗了，在夕阳残留的余晖中，一只乌鸦蹒跚着想要飞到树枝上，可地上是一滩烂泥，像魔鬼一样缠着它。

我迷糊着睡了过去，在想像中，是未知的远方，是红衣女人的微笑，还有，无边的黑暗。

我再一次被惊醒，感觉耳边有一阵阵微风吹过。我醒来，看到红衣女人在车厢的尽头站着，在她的眼中，我大概明白了这其中的奥妙，只因这些，我只在书里看到过，只在电影中看到过。我想起了淳边渡一的小说，以前只是觉得书中所写的远不可及，觉得是脱离现实的乌托邦式的空想，可只有当你真实的去接触一些空想的时候，你才会觉得，一切都好像就在身边，不过没有发现罢了。

今天晚上，绝对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我悄悄的看着她，似睡非睡。。

第二天，当天微微亮的时候，我从睡梦中醒来，好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在梦中，我和红色女人在一起，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就叫红衣，今天晚上过后，就当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我和红衣并没有过多的说话，一切要表达的，早已表达得清清楚楚。

我感觉脑子里装满了水，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被水浸泡过一般。

列车仍在不停的行走，这期间停过多少站，我并不清楚，我甚至不知道现在我从哪里来，要往何处去。不过我的脑中在想着一个人，就像炒股的惦记股票的升降一样。我已深深的爱上这样一个人，甚至我们只有一面之缘就仿佛已经发生了关系。只因这一切，都对我充满了未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此时，不觉想起了李白的诗，余光中也曾说：

“等你，在时间之外，在时间之外，等你，在刹那，在永恒。”

一切都那么美，这不就是传统士大夫文人所追求的的境界吗？这不就是人生存在的意义吗？与其庸庸碌碌的的过一生，还不如死在追求自由的脚下。

中国传统士大夫或是文人都追求一种美得极致，追求一种精神上的自由，却很少有真正去追求自己想要的自由的。如果说苏东坡做到了精神上的绝代自由，那么陶渊明则做到了完全的物我合一，全面的自由。

我现在所追求的，不正是所有人都想去追求的自由吗，或许自由总是受到限制，但追求这份烈火却永不熄灭。

我旁边的大汉递过一支烟给我。

“谢谢，不抽烟。”

“你好，我叫顾相识，我到南京去，你呢?”顾相识把烟放在嘴里，示意我握手。

“傅自由，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但是我的票是到南京。”

“傅自由，你这个人倒是很奇怪，你还在上学吧？”

“本该是还在上学，但是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

“我看你倒是像一个离家出走的小猫，和家里人吵架了吧？”顾相识似笑非笑的问。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那天你明明很凶，怎么感觉你像两个人似的？”

“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如果你不是很凶，很容易被别人欺负，尤其是现在这样一个社会，每个人看似和蔼可亲，却各自怀着鬼胎，忙忙碌碌的，赶着去投胎一样。”

“是吗？”我对他的言论复以不屑的一问。

“当然，也不是说所有人都这样，只不过，习惯了。”他低着头，像是在数手指。

剩下的时间里谁也没有在说话，都在做着各自的事，他手机不离身。有时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像是在思恋某一个人。

顾相识只比我大几岁，但由于他比较胖，也比较黑，所以看起来像三十几岁的样子。

半夜，被汽笛声所吵醒，到了浙江境内了，也就是说，南京也快要到了，我这样想着，家乡的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顾相识的位置空着，人应该在厕所，我看了一下手表，现在已是第二天的凌晨两点，所有的人都已经睡去，任由这个时间去行走，任由这个地球去转动。或许，梦境中是你想要的生活，是你和梦中情人的相会。

我小心翼翼的穿过车厢，来到卫生间，卫生间里有人在说话，这并不以为奇，可是，同时两个人的声音。

“跟我回去吧，我离不开你”是顾相识的声音。

“哦？呵呵，可笑”。这不就是红衣的声音吗？那天，我清晰的记得她柔媚的声音。就是这个声音，让我魂牵梦萦，让我肝肠寸断。

“在我遇到的男人里面，你是最差劲的一个，连狗也不如，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打我。”

“妈的，你这个婊子，你有什么资格拿别人和我作比较”紧接着，我听到里面有吵斗的声音，而这一切，已开始远离我的听力范围之内，我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一切都像远在天边，却近在眼前。

我呆呆的伫立在玻璃前，看着里面的自己，这就是自己喜欢的女人，这就是自己所向往的爱情？

月色从玻璃外轻盈盈的在我脸上徘徊，像在找寻着什么。

卫生间的门打开了，顾相识看到了我，却又好像没看到我，最终，只有顾相识一个人走了出来。红衣呢？她满身伤痕的坐在里面，衣衫不整，嘴角痛苦得扭曲了，却还在微笑着，眼神像是在寻找什么，或许她是想找一个可以寄托的人。

我蹲下身，她模糊不清的对我说：

“对我感到很惊讶吧，这就是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红衣痛苦的笑着，“这就是这个时代。”

“我并不是出卖我的肉体，我只是想要找寻一种新的生活。”红衣仍在笑着。

“这个时代已经变了，生活日复一日，我不像你，喜欢看书，生活对我来说，就是地狱。人们每天都生活在地狱之中，还傻傻的以为自己生活的地方就是天堂，这不是一种悲哀吗？”她的眼睛已微微的闭上，嘴角还留着一丝笑意，一种悲哀的笑。

“对不起，我根本不知道所谓的爱情是什么，我的生活里只有痛苦。”

“爱是什么，我已不记得了。”我看着她说。

“或许这并不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可是，生活不就是这样吗？”我继续说着，她看着我。

“对我来说，生活就是哪天看上了哪个男人，过一天是一天，这就是我的生活。”

我悲哀的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烟头。红衣整理好衣裳，起身向另外一节车厢走去，只投下了一个身影。留我久久的怀念。

后来我知道，红衣是顾相识的老婆。至于她为什么说她的生活只有痛苦，已经成了一个谜。也许是因为家暴，也许，她有一个不堪回首的悲惨的童年。

我回到了我的位置，顾相识已睡着，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

到凌晨七点左右，另外一节车厢里闹了起来，有人大声的喊

“有人自杀啦！”

为此，我并没有感到惊讶，而顾相识就显得局促不安。

南京到了，而广播中则通知：

“各位乘客，刚刚得知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第N节车厢的某某女士，不幸死亡，为安全起见，请协助警方调查，本趟列车将停留一个小时，请各位乘客不必着急，等警方调查清楚就可以下车。”

“南京到了”顾相识说。

“是啊，到了。”

“有时间的话，一起吃个饭？”

“谢谢，我相信会有机会的。”

顾相识被警方扣留了，尽管他不是直接犯案的凶手，可也间接导致了红衣的死亡。其实，我也是杀害红衣的凶手之一，可是，这是只属于我的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