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白秀麟,时常让我感到身处紫薇园。若有似无,细品却又有着独特的风味。
从疫情开始,世界发生了太多令人窒息的事情,生活时不时往我们的胸口上丢一块巨石,从嘴里发出的闷哼又瞬间被黑暗吞噬。在这样的日子里,读者们迫切需要让人神经放松的文字,而白秀麟就是这么个体贴的作家。她的文字非常温柔,但凡音调高了、或者光线强了,白秀麟就会轻轻地滑动某个控制键,让一切稳定在令人舒服的水平线上,起码对我来说,这是一本我全程眉头舒展着读完的书。
《不要在今夜消失》里的每一个故事,都像是夏天里的冰镇绿豆汤。和碳水饮料在嘴里「劈劈啪啪」爆炸不同,白秀麟的故事是轻盈的,没有紧张刺激的大开大合,不故弄玄虚,而是给读者充足的安全感。在《春天里的动物园》中,「我」和姐姐从小摊买了两杯饮料,看到这里,我不由得嘀咕她们在动物园里会喝什么啊,翻到下一页,我读到「姐姐笑着,边用吸管喝着葡萄汁」、「喝着姐姐买的冰咖啡」。我这种无聊的问题都被她预知到了,真的很能给我安全感哈哈。
白秀麟拒绝浓烈的色彩,只是像清雅的水彩画一般,用她的画笔慢慢蜿蜒到最末的句号。比如《惨淡的光》的最后,「此时,从不知是哪里的远处,传来了海浪的声音」,或《春天里的动物园》的最后,「正午的水边,一只只粉红色的火烈鸟,整齐划一地扬起了翅膀,场面十分壮观」。故事就这样结束了,白秀麟如果把自己的故事拍成电影,估计连「完」都懒得打。影片结束,画面转黑,灯光缓缓亮起,「哦,已经结束了啊」观众这样想着。她留给观众无穷想象空间,那里似乎还飘着绿豆汤的清甜。
喝绿豆汤的时候,时不时会有绿豆滑过舌尖,读白秀麟的故事时,也常会遇到这样的惊喜。我很喜欢《完美的假期》这一篇,其中一段我反复阅读。朱熙回忆着儿时全家去海边度假的时光,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悲伤,大雨过后的灿烂阳光下,三十多岁的父亲在帅气地游着蝶泳,小朱熙「独自一人,守望着爸爸渐渐远去的身影」,「在朱熙的记忆中,父亲被汹涌的波涛反复地向后推,但最终还是迎风破浪,勇敢地向前游去。即使被海浪无数次地拍打,也毫不退缩。他无数次地挥动着双臂,在大海中逆浪前行,就像什么都不怕一样。」当时只有几岁的小朱熙没有意识到什么,但现在的朱熙透过小朱熙的眼睛看到父亲并不只是一个勤恳的打工人,也不仅仅是一名父亲。那个在海里游泳的男人是独一无二的个体,为了家庭,他主动放弃了深海,选择陪伴小朱熙一直待在海水及腰的区域,只有在家人都睡去后,偷偷溜进海里,享受片刻的自由。白秀麟在这个短小的故事里,写出了儿女们对父母的那种心疼与爱。
再比如《我们接吻吗?》,这短短几页的故事让我看得心化掉。男人和妻子正处在冷战状态,厌烦妻子的情绪包裹着男人,「每次喝汤时她都会发出呼噜噜的声音;镜片上沾满了手指纹却也从来不知道擦一擦,还继续戴着那副眼镜;钱包里的各种收据也不整理,就那样随意乱塞乱放着。」怎么妻子干什么都会令人不快呢?烦躁的男人走在秋末的街头,不小心撞到了一对高中情侣。男人偷偷注视着孩子们,似乎是受他们懵懂的爱情影响,男人回想起了和妻子的甜蜜,「她那细小而灵动的眼睛、低沉的声音,还有微笑时挂在鼻梁上的三条皱纹,都让他神魂颠倒、为之倾心。」读到这里,我似乎也闻到了爱情的芬芳,脑子里都是我和爱人「犹如室温下的冰淇淋,正在阳光的照射下甜蜜地融化」。
这本书里每一篇故事虽然短小,但并不单薄。白秀麟擅长把主人公正在发生的现实和许多回忆片段编织在一起,从而扩展故事的层次。《一场漫长的旅行》里的故事极其简单—— 丧妻后,男人独自前往法国探望女儿。看似一句话就能概括完的扁平故事,白秀麟却在故事里伸出了无数个触角,触角的那头有飞机上男人邻座的年轻夫妇,有男人那位直肠癌折磨的瘦弱妻子,有失去妻子后维持生活秩序的男人,有面对刚两岁的女儿生病时手足无措的男人,还有在陌生的戴高乐机场等待女儿的男人。回忆和现实交织在一起,每个故事似乎可以无限扩展出去。
我平时看韩国文学不多,这本给我带来了太多惊喜,希望后续还能读到更多白秀麟的作品。另外,这本书中有大量的插画,和封面、封里一样都是出于朱贞儿之手,她的画和白秀麟的文字有着同样的气质,我很喜欢。
忙碌了一天的你,回到家里,甩掉满是汗渍的衣服,冲好澡,端出早已在冰箱里冰好的绿豆汤,终于能陷入软软的沙发里。这时候,如果你想毫无负担地看点儿什么,不如翻翻看这本《不要在今夜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