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19日
《弗洛伊德及其后继者——现代精神分析思想史》“介绍对当代精神分析思想作出了重要贡献的人物的核心思想。……对当代精神分析思想的主要趋势和模式进行综合考虑、相互参照。我们从介绍弗洛伊德开始,不仅因为他在历史上的重要地位,也因为他仍然是新视角产生时的主要参照点:理解每个理论家与弗洛伊德的关系对确定这些理论家之间的相互位置非常重要。我们的目的是介绍每个理论系统。……选择性地说明它的基本立场和一些基本概念,并且只要可能,会使用该理论试图解释的人性挣扎的临床案例来加以说明”。第一章“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与经典精神分析传统”。
“从大脑到心灵”。“在弗洛伊德以前,癔症病人——具有生理障碍但未见实际生理受损的病人——被看成是诈病、道德可疑的骗子,或是神经系统总体削弱而产生功能上随机、无意义的紊乱。弗洛伊德继沙可、伯恩海姆及其他医学催眠治疗师之后,显示了癔症不是大脑的疾病,而是心灵的疾病。问题的根源在于想法,而不是神经。布洛伊尔和弗洛伊德“在1893年出版了第一篇精神分析论文《一份初步交流》,……‘癔症主要是回忆引起的问题’。……这些回忆和情感从未以正常方式被经历;他们与心灵的其他部分割裂,结果积累恶化,以破坏性的而且似乎是无法解释的症状形式在表面浮现出来。如果追溯这些症状的源头,症状的意义就会变得清晰,情感就会在大量宣泄中得以释放。然后症状就会消失。弗洛伊德和布洛伊尔随后加入了更充分的理论章节并扩展了案例病史,于1895年出版了《癔症的研究》”。弗洛伊德认为,“致病的回忆和情感之所以被解离,……是因为这些回忆和情感的实际内容令人困扰、无法接受,并与这个人的其他想法和情感相冲突。……因此被主动地排除在意识觉察之外”。
“从催眠到精神分析”。“从1895年到1905年,……在这十年间,精神分析从催眠术中产生,并且自身成为一种独特的方法学和治疗手段;在此期间形成的许多基本概念,直到今天仍然引导着精神分析思想”。“弗洛伊德意识到对永久去除症状最关键的是让引起麻烦的无意识内容变得让正常的意识可大致了解。……在病人的心中有种抵抗的力量主动将这些回忆排除在意识之外,弗洛伊德称之为防御。催眠状态是人为地绕过了防御,从而令分析师触及使病人烦恼的秘密。……催眠状态结束后对这些回忆的阻抗也就恢复了,病人无法了解这些内容”。
“地形模型”。“他开始设想关于心灵的地形模型,将心灵划分为三个不同的领域:无意识,由不可接受的想法和情感构成;前意识,由能够变成意识内容的可接受的想法和情感构成;意识,由任何时间处于意识觉察中的想法和情感构成。……弗洛伊德力图找到一种可以拆除或瓦解这些防御的方法,……在上个世纪之交,弗洛伊德确定了自由联想的方法,这种基本程序从此成为精神分析技术的主干”。
“自由联想”。“在一个安静平和的环境中,病人放松地躺在躺椅上,这种情境会引发介于正常的清醒意识状态与催眠状态之间的一种心理状态。分析师在躺椅头这端的背后,在病人的视线之外。病人说出进入脑海的任何东西,不去检查或筛选想法,并努力成为自己意识流的被动观察者”。“分析师通过鼓励病人报告出所有一逝而过的想法,希望让病人绕过筛除冲突内容的正常选择过程。而病人完全清醒,因此可以向她展示她意识之外的思想流包含了经过伪装的想法和感受,这些是她一直排除在意识之外的内容”。
“移情与阻抗”。“构成病人问题核心的冲突的想法和感受很快转移到分析师身上,分析师成为强烈的渴念、爱和/或恨的客体。病人拒绝谈论令人尴尬或表面上看来微不足道的想法,尤其因为这些想法常常与分析师有关;病人常常觉得自已完全没有任何想法。弗洛伊德开始猜测,阻碍特定的自由联想内容的力量,正是原来将起初的记忆赶出意识之外的同一种力量。因此需要暴露、识别和解除的正是这一移情和这一阻抗。通过分析病人的自由联想和对自由联想的阻抗,弗洛伊德认为,他能同时了解到致病冲突的两方面:(1)秘密的情感和记忆,(2)防御——拒斥这些秘密情感和记忆的想法和情感”。“弗洛伊德最重要的临床观察之一是病人在分析情境中的困难(阻抗和移情)并非治疗的阻碍,而恰恰是治疗的核心。……最有帮助的……是在这些防御显现于分析情境的时候对其进行探讨。分析过程的核心关注转向了移情(病人移置于分析师的冲突情感和愿望)分析和阻抗(对自由联想的阻碍)分析”。
“梦”。“弗洛伊德对梦的处理与处理其他联想一样:它们可能包含着关于早期经验的隐藏想法和联系”。“到1895年,弗洛伊德感到自己已经把握了梦的形成的秘密。弗洛伊德开始相信,梦是冲突愿望的伪装满足(1900)。在睡眠状态下,与在催眠状态下类似,通常阻止被禁止的愿望进入意识的力量变弱了。……愿望只能以伪装的形式在梦中出现,作为不速之客但打扮得看起来像是这个群体的一员。梦的真正意义(梦的隐含想法)经过了复杂的歪曲过程,从而变成梦中体验的内容(梦的表面内容)。凝缩、置换、象征,将不可接受的梦的隐含想法转变为尽管表面上没有意义、没有关联,但可以接受的意象,这些意象被编成一个故事(二级润饰),让做梦者更加失去线索”。“释梦是逆转了梦的形成过程,从经过伪装的表面追溯到隐藏在其背后的秘密”。“弗洛伊德在其梦的理论中所描述的形式成为他理解所有重要心理现象的核心结构模式。神经症症状、口误和有意的差错在结构上都与梦的结构相同:不可接受的想法或情感与针对这些想法或情感的防御达成了妥协。被禁止的资料只有以伪装的方式才能进入意识经验”。
“童年性欲”。“随着临床经验的扩展,弗洛伊德发现过去认为宣泄方法所去除的症状常常又会重现。在对这些症状进行进一步询问时,发现作为症状起源的事件隐藏着更早的不愉快经验。除非将症状追溯到这一更早的经历,否则症状很可能复发。……弗洛伊德开始猜想,当前的冲突和症状总是与童年早期的事件有关联的”。“弗洛伊德早期临床发现的最后一个方面甚至更令人吃惊:如果逐层剥开童年性的回忆,回到其产生烦恼的核心,这些记忆从无例外地与这样或那样真实的性遭遇有联系。这些发现导致弗洛伊德提出了引起争议的幼儿诱惑理论:所有神经症的根源原因是在儿童的经验中过早引入了性。儿童天然的无知使她无法加工这种经验,在青春期自身性欲出现自然高峰时再次受到创伤。青少年这种新的、强烈的情感重新点燃了早期的记忆和情感,并陷入它们在儿童心灵表面之下未加工的形式中,产生了造成神经症症状的强大压力”。“1896年,弗洛伊德的父亲去世,弗洛伊德做了一系列梦,……似乎是弗洛伊德并未在童年遭到引诱,而是他自己渴望被引诱”。“弗洛伊德这一令人吃惊的自我发现也与他对幼儿诱惑理论的质疑逐渐加深相关联”。“幼儿诱惑理论的推翻导致了1897年幼儿性欲理论的出现。……他在病人的神经症症状下所揭示出来的冲动、幻想和冲突不是源自于外部的污染,而是来自于儿童心灵本身”。“强烈冲突的性欲不仅主导着未来患神经症的人的童年,也主导着所有男人和女人的童年。……神经症症状背后所隐藏的性,其含义并不局限于常规的异性性交,而更接近于性变态中的性。它所包括的身体部位不仅是生殖器,也包括嘴和肛门,它所包含的身体活动也不仅是交媾,也包括吮吸、排便,甚至包括看”。
“本能驱力理论”。“弗洛伊德在接下来几年建立的性欲理论(1905)根据的是本能驱力的观点,这成为弗洛伊德后来所有理论建构的重要基石。……心灵是释放触动它的刺激的装置。刺激有两类,外部的(例如威胁生命的捕猎者)和内部的(例如饥饿)。外部刺激可以避免;而内部刺激则不断增长。心灵的结构是为了容纳、控制,并在可能的情况下释放内部刺激”。“内部刺激中最为核心的是性本能。……性本能表现为身体不同部位产生的广泛的一系列紧张,需要通过活动获得释放。例如,口欲力比多产生(来源)于口腔,造成了对吸吮活动的需求(目的),然后指向并依附于某种东西,例如乳房(客体),需要这种东西来满足。……驱力的来源和目的都是驱力固有的特性;而客体则是在经验中发现的”。“特定器官中神经末梢的聚集,构成了这些器官作为力比多驱力来源的基础。……这些‘性欲区’一直具有性兴奋的潜能,但在童年不同时期,其中某个区域占据主导,涉及这个区的活动成为儿童情绪生活的核心组织焦点。弗洛伊德提出了一组性心理阶段,在不同阶段某个身体部位及其对应的力比多活动占据主导地位:口唇、肛门、性器和生殖”。“童年性欲的冲动在成年期以伪装的(神经症症状)和未经伪装(性变态)的形式保留。有些保留为前戏,包含在生殖期交媾的最终目标下。但是幼儿性体验的大部分内容是社会化的成人的心灵所不能接受的。最理想的情况下,这些内容转变为升华的、目标受抑的满足形式。许多驱力冲动过于有伤风化,完全不能允许其满足;因此建立了精细的防御以保持它们处于被压抑状态,或将它们转化为无害的活动。于是成人经验的河流仍由其幼儿源头的流水延续而来,只是原来的水流经过交汇、伪装、混合,成为表面上看来的整体”。“让我们来以肛欲为例。肛门由于聚集了神经末端,以及它在排便训练期间的核心角色,因此是个重要的性欲区。儿童强烈地希望在他想排便的时间和地点排便,获得最大的排泄的感官快乐,操控和刺激肛门,制造脏乱,产生粪便的臭味。社会化需要对这些愿望设立一套复杂的抑制和限制。排便必须接受调节控制;只在特定情况下才准许进行。一定程度的整洁必须建立起来;身体卫生的基本原则发展起来。……肛欲冲动与口欲和性器冲动一样在成人经验中延续,大量的成人功能的建构不是为了提供经过伪装的满足形式或有效防御,就是提供满足与防御的复杂结合,而后者更为常见。例如,有些人非常善于散布混乱。……他们始终在为经过稍微伪装的、要弄脏弄臭的肛欲冲动找寻释放出口”。“而与此类人对应的是那些把生命献给秩序和整洁、无法容忍脏乱的人。……他们致力于加固对肛欲冲动的防御”。
“俄狄浦斯情结”。“弗洛伊德发展理论的核心内容是俄狄浦斯情结。……性欲的各种元素在大约五六岁的时候会聚在性器组织结构中,前性器的本能成分(例如口欲和肛欲)都归入性器的主宰下。儿童所有欲望的目标变成了与父母中异性的一方发生生殖器性交。父母中同性的一方变成了危险、令他害怕的竞争对手。(弗洛伊德于1923年引入了反向俄狄浦斯情结一词,指儿童以父母中同性的一方为客体,而以异性一方为竞争对手)。……每个儿童俄狄浦斯情结的色调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较早的、前性器期组织的过程。对于具有强烈口欲固着的儿童,性器期会具备口欲主题(性欲充满了依赖主题)。具有强烈肛欲固着的儿童,性器期会具备肛欲主题(性欲充满了支配和控制的意象)”。“俄狄浦斯情结是通过阉割焦虑的威胁而解决的。男孩感到他的竞争对手会阉割他,并假定父亲会以类似的方式惩罚他,他会想要解除对手的这种威胁。只有通过阉割的威胁,儿童才能放弃俄狄浦斯的野心。1923年,弗洛伊德提出了超我的概念,自我理想是其重要成分之一,作为‘俄狄浦斯情结的后继者’来解释父母价值观的内化,这些价值观内化与解决俄狄浦斯挣扎同时发生,其内化控制住幼儿性欲。……对于我们所有人,童年性欲的核心主题在俄狄浦斯情结中组织,而这一组织结构成为余生的潜在结构”。“俄狄浦斯情结一直是与弗洛伊德主义精神分析联系最广泛的概念”。
“精神冲突”。“我们所体验到的自己的心灵,只是心灵小小的一部分;其他的部分是我们虚弱的意识所无法了解的。我们许多所想、所感、所为的真正含义是由无意识决定的,是我们无法觉察的。心灵具有精致的装置来调节本能力量,这些本能力量是所有动机的根源,持续要求释放。心灵表面上透露出的是一种幻象;精神与人格是高度复杂、结构精巧的一层层本能冲动、这些冲动的变形和对这些冲动的防御”。“(1905)在弗洛伊德看来,人格的基本材料是由冲动和防御编织而成的”。
“攻击驱力”。“从摒弃幼儿诱惑理论到1920年,弗洛伊德认为性驱力是所有冲突和心理病态的根源。……在1910年至1920年期间,关于攻击、施虐和权力的问题在弗洛伊德的临床描述中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地位;然而在理论上,他仍认为攻击和施虐是性欲的一部分,是性驱力的成分。1920年,弗洛伊德引入了后来被称为双重本能理论的观点,赋予攻击与性在驱动心理过程的基本本能能量根源上的同等地位。这可是个不小的添加”。“……弗洛伊德对人性的看法渐渐变得阴暗,特别是在1920年后。他逐渐认为,被压抑的不仅是无害的性愿望,还有从死本能衍生而来的强大、猛烈的破坏性。……压抑并不必然是由给出限制的社会所强加的;压抑是一种避免人们伤害自己的社会控制形式,使人们可以生活在一起,而非永远相互杀害、利用。理想的心理健康并不是需要完全没有压抑,而是维持一种经过调节的压抑,在允许满足的同时,避免原始的性和攻击冲动控制一切。……由此弗洛伊德从早期的卢梭式内隐的政治哲学转向了更加黑暗的霍布斯主义。在他关于文化的广为阅读的著作《文明及其缺憾》(1930)中,他描绘了一幅图景:人类需要文化才能生存,但由于文化必然带来对本能的克制,必然在某些基本特征上永不满足”。
“从地形说到结构”。“弗洛伊德的另一个重大革新于1923年提出,……弗洛伊德关于心灵的理论模型都是为了描绘病人的冲突的,即分析治疗的核心。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地形模型(关于无意识及其不可触及的、压抑的愿望、冲突和记忆与更可接受的意识和前意识之间的冲突)被证明作为冲突的地图已经不够充分。临床经验的增加和概念的复杂化,使弗洛伊德在理论上认为无意识的愿望和冲动是与阻抗相冲突,而非与意识和前意识相冲突,而阻抗实际上也并不是意识的或者被意识所了解的。……不仅冲动和愿望是无意识的,而且防御似乎也是无意识的”。“当弗洛伊德开始认为心灵中的基本冲突交锋不是在意识与无意识之间,而是在无意识内部,就需要一个新的模型——结构模型,来描述心灵的主要构成。结构模型认为自身的所有主要成分都在无意识中,而重大的界限存在于自我、本我和超我之间。……本我是‘充满翻滚着的兴奋的锅炉’,包含着原始、无结构、冲动的能量;自我是调节功能的集合,保持着对本我冲动的控制;超我是一套道德价值观和自我批评的态度,主要是围绕着内化的父母形象组织起来的”。“与弗洛伊德对动物本性的理解相一致的是,他认为人‘被驱使’着以单纯而贪婪的方式寻求快乐。为了能令他人和自己接受,人不得不向自己隐瞒这些纯粹享乐主义的动机。……自我在超我中内化的父母形象的帮助下,压抑并调节本我中的兽性冲动,以便在他人组成的世界中保持安全。这样做的结果是心理的很大一部分是自身所不知道的,充满着秘密和自己不承认的性与攻击冲动”。
“弗洛伊德始终认为发现梦的含义是他最伟大的贡献。这是因为在梦的故事背后隐藏着关于人类普遍的主观活动的秘密。后来的精神分析学者显示,我们向自己讲述的关于自己的所有故事都是二级润饰,由过去和当前精神生活广泛多样的各种片断编织而成:愿望和渴念、幻想和知觉、希望和忧惧”。“弗洛伊德的发现使精神分析的宇宙诞生,其独一无二、彻底的作用正如宇宙大爆炸诞生了我们生活在其中的宇宙。弗洛伊德的贡献是惊人地丰富且密集的,而第二代学者发展了其不同的侧面。在他们所处的时代这些只是微小的变异,但对我们来说幸运的是,这些差异已经演变成丰富的当代精神分析思想流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