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看着手机发呆，确切来说，是盯着屏幕上“林回”那两个字。手指卷起自己的一缕发丝，转着圈圈…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多了这样一个习惯，也许是无聊时，也许是紧张时，也许，是害怕的时候。
那些年，在一起的时候，他一直要她剪短发，像高圆圆年轻时候，那种。
他说，她短发一定俏皮又可爱，长发总嫌妩媚。他说，他不愿意和别人分享她的妩媚。
可又特别喜欢玩儿她的头发，有事儿没事儿，总是把她搂在怀里，拿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她一缕秀发，一圈一圈地绕着绕着…
惹的顾盼不胜其烦，总是，被绕着绕着，她就炸毛着把头发拽回来，或者把他的手拿过来，一口咬住那根爱作怪的手指。
结果就是，前者，顾盼一个不慎，就会薅掉好几根秀发，疼的自己呲牙咧嘴，猫儿一样的眼睛眨啊眨的，明明在嗔怪，却又像极了撒娇。眼里起了一层薄雾，惹的林回更想欺负她。
后者，便更不必说了，左不过，她自己引火烧身。
他们约在顾盼入住酒店附近，一家叫“慢走”的西餐厅，吃个便饭，聊聊天。
顾盼选了一条红色的围巾，来配自己一身深色系的衣服，希望会显得气色好一点。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这样的状态，见到他，太难堪。
头发本来是一股脑儿的，捆成了简单的马尾。她迟疑了一下，又把捆好的马尾扯开，拿了一个小夹子，卡住了一半头发，披散了一半秀发在肩头腰际。
上海冬天的夜里，走在路上并不冷，相比北方来说。顾盼选择了步行，便拒绝了林回要来接她的好意。一方面是因为，本身距离很近，不足千米。
另一方面，她想起《围城》里，钱钟书那一句 “吃饭和借书，都是极其暧昧的两件事，一借一还，一请一去，情份就这么结下了。”
她和林回的缘分，想来这辈子难斩干净，可总也是不愿意再进一步了。毕竟当初，也是伤了他的心了，她这样想着。
黄浦江边，三三两两的小情侣，一对儿一对儿的，在相拥，在对望，在接吻，在拍照。顾盼看着他们，仿佛看到24岁的自己和25岁林回，从前啊，总是这般的好。
她好像好久都不曾过过这个二月十四了，未婚夫是父亲好友的儿子，同是公职人员，年纪轻轻已是副科级，长辈眼里极优秀的人，当然也是极优秀的婚配对象。只是，不对的人，怎么都是不对的，就像顾盼从不和他撒娇，他也从不会绕顾盼的头发。
曾以为世界上最糟糕的事，就是孤独终老。其实不是，最糟糕的是与那些让你感到孤独的人一起终老吧？顾盼常常这样想。
两个人就像是被安排在一起，等待结婚、生子、变老的机器人一样…尽管他人很好，对待顾盼以及她的家人都是客气有礼，关照有加。
当然，除了他婚前出轨的话。
外滩，西餐厅内。坐在窗边的林回一脸疲惫，他听到她突然来到上海，又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将一些事情安排给助理，自己匆忙地从出差的城市赶回上海。一落地，就给她发了信息。当目光锁定到那一抹纤细高挑的身影时，刚刚一直疲惫漠然的神情上，出现了裂纹，难以抑制的兴奋与喜悦，嘴角微微上扬。
五年过去，她几乎没怎么变，狡黠的眼角，微微上挑，小巧性感的红唇，小猫一样。乌黑的秀发，一半散落在艳色的围巾上。
她低着头，醒目动人的眉眼，流转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魅惑人心的美感，那双眼，那张脸，无时无刻不像是笼罩在一层水墨烟雨里，楚楚动人。
顾盼走进雅间，看到林回时，愣了一下，他，似乎没变，还是原来那个人。
又觉得…似乎变了很多，已经不是来她认识那个人了？
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从谦和温柔变成了深沉冷厉，甚至有点陌生……顾盼的脚步间，明显的变缓与滞留。一股凉意顺着尾椎骨悄然而上，慢慢扩散开来，她不由得，把背挺直…
林回克制住心里翻涌的诸多情绪，一步一步，走近她。不待她过多的反应，他轻轻的抱住她，珍而重之，仿佛是好不容易，寻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不顾声音中难以掩藏的动容，轻轻低唤她的名字：“顾顾…好久不见”
顾盼呆在那里，他竟是从未恨过她。“嗯……”
她觉得眼睛酸酸涩涩的，视线又要模糊了，连忙趁着他不注意，仰起头来。伸手轻轻回抱他一下，带着笑脸说：“好久不见了，阿回。”
林回松开她，稍微退后一步，打量着她，她看上去很好，至少看上去是这样。顾盼被他这样直白的目光看的脸颊有点发烧，低下头去。
林回看着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等到再抬起头时，他看到她眼里的全是温柔的笑意，仿佛那一瞬间的软弱，只是他的错觉。
“情人节快乐”林回变戏法一般，从衣袖里变出一只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唔…谢谢”顾盼百感交集略显局促的接过花，一时间陷入沉默。
倒是林回随意的说了句“本来我也不记得了，餐厅门口有卖花的小女孩，瞧着人家不容易，照顾一下生意，借花献佛了，老同学，别怪我小气，只有一朵。”
“怎么会”顾盼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他还是没变，轻而易举的就把氛围变得特别轻松，无论在哪儿，不论和谁。
他们聊了很多，上学的时候、刚工作的时候、同学谁谁的糗事、天南地北的，还喝了一点红酒，唯独都默契地绕开那晚的事。
“我们这样，算不算，他乡遇故知？”顾盼说。她是属于那种喝点酒就会脸红的人。此时此刻正是“胸前瑞雪灯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林回看着她，眯了眯略显狭长的眼睛，清尝了一口酒，看着窗外却不看她，淡淡的回了声：“嗯…故知…”
顾盼注意到，他薄唇微掀，似是欲言又止，知道他还有话要说，不由得心莫名紧张起来，犹如小鹿乱撞。
林回冲着顾盼微微挑起左眉，狭长的眼角也跟着轻微上挑，据她了解，这，不是代表他心情极好，就是他即将爆发的前兆…可是，毕竟分开那么长的时间，这细微的面部小动作是否有了别的寓意，也未可知。
“即是故知，来了上海，为什么不找我，反而我是通过乐琪，机缘巧合，才知道你的行踪”
果然，他慢条斯理的说出这样一串话…
“我以为，你不是很想联系我…”沉默良久，顾盼才悠悠开了口，她从未尝在在他面前如此惶恐不安的感觉，手指都攥在一起，捏成了拳…她以为自己仅是心虚，出口时才发觉自己语气中的伤感。
林回看到她这个样子，正欲讥讽她的话，到了唇边又消失的无影无踪，隐隐叹了口气，把目光投向别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对着顾盼微微一笑：“顾顾啊，你还是老样子”
一样的自以为是，一样的口是心非，一样的狠心，一样的让他，狠不下心。
他看着她的眉眼，瞳仁极黑，迷雾之中仿佛隔了层水汽氤氲，不减清澈的目光反添了几丝妩媚。
他依旧为她着迷，哪怕那几年，因为她，他吃尽了苦头。痛苦、选择、思念…
他缓缓地闭了闭眼睛，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脑海里一直浮现和她之间过往的片段，随着她的安静沉默，他没能控制住的怒气、怨气也渐渐平息…可郁结在胸口的情绪却越来越复杂…
因为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她，她离开了。
因为那个人没有照顾好她，她回来了。
他并不是虔诚的教徒，但是他相信神的存在，因为他相信世界的奥妙，不是科学可以完全解释的。他相信与她的缘分，不是爱情可以解释的。他相信善有善报，相信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顾盼没有拒绝林回要送她回酒店的请求。他们一路沉默，将车开到顾盼所住酒店门口的停车场。
顾盼静静的靠在车窗上，长发遮住了她半边脸，像睡着了一样，放在腿上的两只手，却攥成拳交握在一起。
她在紧张…林回知道，这也是她一贯的紧张时的小动作。
可当目光再移回她略显消瘦的脸颊，深邃而柔软的目光，又泛出淡淡的的忧伤，和一丝心痛。
看了良久，他才抬起头，将手伸向遮住她脸颊的那几缕头发，将它们拨到一边。一缕头发软软的缠在他的手指上，他顺势转了一圈，正准备再转一圈，顾盼就蓦的惊醒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指。
她转过头来，目光中的防备一点点消失，却更加用力的攥住他的手指，死死的，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而略微颤抖着。
顾盼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触及到他掌心的温度了，蓦然惊醒而悬在空中惴惴不安的心，也因为这点弥足珍贵的温度，一点点踏实的放了下来。却因为这熟悉的眷恋，开始越跳越快…
林回就任由着他紧紧的攥着自己，看着她的侧脸，长长的睫毛低垂着，轻轻的煽动着。他打开自己这边的车窗，二月份的凉风习习，却吹不散这多年来积压在心里的疼痛与感伤。
顾盼，你还爱着我的，对吧？
既然如此，为何当初那样狠绝，走的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犹豫，从此不闻不问。
最后，三年过去，他痛苦挣扎着耐不住思念，各方打听她的消息，却得知，她早已迫不及待投入他人怀抱，断绝了跟他的一切联系…
想着想着，林回不由的苦笑了一下。
顾盼也渐渐回过神来，看着苦笑的林回，她以为他误会了，尽量轻松似地笑一笑，语气随意的问他“要不要上去坐坐？”
林回闻言，眯了眯狭长的眼，看向她，刚刚垂下的手这次毫不犹豫的扶上她的脸：“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大胆的？他教你的？”
“不是…”顾盼未及多想却急着否认。她眨着黑黑的氤氲着一层雾气的眼睛，在他黑眸的注视下，又狡黠的一笑：“我这，纯属客套一下的…”
“和谁都这样…客套一下？嗯？”他不依不饶地追问，最后的那声“嗯”带着浓浓的鼻音，充斥着情欲的味道。他一边问，一边手下用力死死扣住顾盼的下巴。
顾盼扶住他的手，皱着眉说：“真没有，我就随口和你一说，从没和别人这样说过…呲！我下巴很尖了，你别这么用力，我不需要你帮我改造了，林回…”
那声“林回”软糯香甜，叫的他心神荡漾。“呵！”林回笑出声来，松手放开了她。手砸了一下方向盘。“这么多年，别的能耐，没见你涨多少，倒学会了牙尖嘴利，能言善辩？跟在什么人身边学什么人是吧？”
“我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顾盼无意和他无谓争执，她知道她说不过他。以前屡战屡胜，不过是他一直让着她。
她打开车门，站好，帮他关上，和他挥手。估计是看他久久不动，她又说：“你走吧，我估计你也不想上去坐坐，你先走，看你走了我再回酒店。”
林回从后视镜看着她，眼里似是能喷出烈火。一脚油门狠踩下去，没走多远，又狠狠的踩下刹车。车猛地一晃，停住。他下车，重重的摔上车门，大步朝着顾盼走来。一把把她拽近自己，单手扣住她的后脑，狠狠地吻住她的唇。另一只手逮住她似乎要推拒的手，更用力的压住她的后脑勺，逼着她更近的贴近自己。
顾盼鼻尖发酸，泪意一涌而出。却挣脱不掉，或者压根儿就没想挣脱。慢慢地，她的手环绕住他的脖颈。而他，仿佛要将她吞食掉一样，毫不留情。
良久，他放过她，她抬眼看着同样在喘息着的林回，浓黑深邃的眸子，近在咫尺。眼中藏着诸多复杂的情绪。她最先看明白的是愤怒，随后是心痛，不舍，渴求…
拒绝他温柔又勾魂的眼眸，拒绝许久没有过的幸福与甜蜜，拒绝失而复得一般站在他身边的感觉……
有多难啊！
她方才尝试的时候，仿佛就在刀刃上行走，举步维艰。
如果这世界，所有的久别都重逢，所有的破镜都重圆，不用顾忌其他的，就好了。
可她只能继续选择拒绝，选择一个人被苦痛与思念折磨着，因为她知道，他们回不去了。
毕竟 走过的路，无法回头。
毕竟 死去的人 也不能复生。
所以，那些伤痕，永远也不可能完全抹平，当什么都发生过。
“爸爸，我是不是很傻？”
“爸爸，您不要怪他。”
顾盼看向天空，低声絮语，语气哽咽后，一滴滴泪就滑落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