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读张贤亮,是在上小学的时候,也就十来岁的年纪,在爷爷的书架上找到一本张贤亮文集,读了《邢老汉与狗的故事》,这是一篇短篇小说,小说里的邢老汉工作勤奋认真,但无奈造化弄人,一直没有正式娶过媳妇,也没有孩子,他年轻的时候倒是和一个病病歪歪的女人结过婚,可惜花了不少医药费,女人最后还是走了。
邢老汉中年时,逢饥荒时节,遇到一个富农家里逃出来的女人,模样周正,心灵手巧,下的面条就像城里做的机器面那样齐整,邢老汉和她做了一段时间的”夫妻“,虽说没有什么婚礼,但两人相敬如宾,也是过了一段幸福快乐的日子,不久后女人因为想念自己的孩子,悄悄离开了,只带了一些干粮和少许现金,留下给邢老汉做的几双鞋。
有人安慰邢老汉说,女人只是想念娃娃,过几年就会回来,于是他等了一年又一年,从一个中年人熬成老人,也没有等到那个女人,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着、陪伴他的就是一条黄狗,虽然是动物,但通人性得很,和邢老汉相依为命。故事的最后,在特殊的年代,狗被认为会和人抢粮食吃,最终被人开枪打死了。不久邢老汉身体垮了,也驾鹤西去。
邢老汉可以说是大多数中国农民的缩影,张贤亮的《绿化树》则把目光转向了文革中劳改的知识分子,他们有知识,有文化,在十年文革中或因为家庭成分,或因为自身职业,被打成右派,在监狱里度过十余年的劳改生活,马樱花是张贤亮这篇小说塑造出的几乎是唯一一个女性角色,五官柔和,纤秾合度,带着一个小女孩,又有着母性美,厨艺不错,虽然目不识丁,不是知识分子理想的”红袖添香伴读书“的对象,但性格爽朗,相处起来如沐春风,在”我“的眼里,马樱花不同于”女神“一样的人物,她随和,可亲近,是那些”犯人“们劳改生活的一抹亮色。
最近读的是张贤亮的长篇小说《我的菩提树》,记录的是他长达22年的劳改岁月,在那段特殊的年代里,很多知识分子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划为右派,在劳改农场被视作犯人,过着难以想象的日子。光脚在盐碱地种水稻,得了“痒疯疙瘩”—稻田皮炎,痒的钻心,犯人宁愿把疙瘩搓烂,忍受疼痛,也比这痒好过得多。运土坯,常常要承受和自己的审议一样的重量,脊背磨烂了,骨头硌得疼,做不好还会受到大工的辱骂。
张贤亮的劳改日记写的简短,小说是在日记的基础上加了很多注释形成的,不同于郦道元的《水经注》,是在跋山涉水、探微究疑、考异辨难中完成,《我的菩提树》是在记忆深处挖掘,完全沉浸在往事中,在回忆时心灵还要再受一遍折磨。正如他在小说中所写的那样: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这些事,今天仍然发生着,今后也会层出不穷;前苏联和东欧的劳改营,或是天知道将来还会出现的什么场所,甚至有比我描述的股市更骇人听闻的事实。苦难和幸福一样,有无数表现形式及内容,在人的感觉上都不会有顶点的限制,而呈现出无限的丰富性。正因为不断有这类事情,世界和人类生活才显得多彩多姿,令人厌恶又令人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