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的雨连下了五日,在国师宋佑安的安排下,宋菱花和夜阑换上了织工的粗布衣裳,混在给织造府送丝线的队伍里,穿过刻着“天工”二字的牌坊。夜阑捧着的锦盒裹在蓝布包袱里,镜身的凉意透过布料渗出来,像揣着块冰。
织造府的格局像座微缩的城池,前院是绣工们忙碌的作坊,后院则是管事和官员的住处,隔着道戒备森严的朱漆门。宋菱花假装整理丝线,目光扫过作坊里的绣架——上面绷着的都是给宫里绣的经幡,孔雀羽线闪着异样的光泽,细看竟有淡淡的硫磺味。
“西角那个老绣工总看我们。有问题,别放过他。”宋菱花压低声音,指尖在锦盒上敲了三下——这是他们约定的“有异动”暗号。
夜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老绣工的手指关节粗大,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正对着她们比划一个奇怪的手势:拇指按在食指第二节,像在捏着根细针。
镜中忽然闪过画面:十年前的织造府,一个年轻绣工被管事按住手,硬生生剁掉小指,鲜血溅在她绣了一半的经幡上。旁边的老绣工(正是眼前这位)吓得发抖,却被管事指着骂:“看什么看?她敢用真羽换假羽,这就是下场!”
那年轻绣工,正是林秀玉的娘。
宋菱花心头一紧,刚要上前,朱漆门突然打开,一个穿锦袍的官员走出来,腰间“苏”字玉佩晃得人眼晕——正是镜中烧信的那位苏姓官员,现任织造府总管苏明远。
“师姐,苏是指他吗?”
“不知道,看吧。”
“柳知府那边办得怎么样了?他可是我们这儿最蠢的,该死,谁给他肥差的。他配吗?”苏明远的声音带着惯于发号施令的傲慢,对身边的管事道,“赵婉如那个老东西,不能留活口,免得她把贡品的事捅出去。”
管事点头哈腰:“大人说的是,大人放心,狱卒已经准备好了,今晚就‘病亡’。”
夜阑的手猛地攥紧锦盒,指节泛白。宋菱花按住他的手,用眼神示意“稍安勿躁”,转而对送丝线的老板谄媚笑道:“老板,我们这批金线颜色正,不如请苏大人过目?”
苏明远瞥了她们一眼,目光在宋菱花的粗布衣裳上停留片刻,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妇孺懂什么金线?滚出去。”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宋菱花迅速取出双面镜,镜面扫过他的袖口——那里沾着点极细的银线,与林秀玉绣屏上凤凰眼睛的墨线材质相同。
镜中光影炸开:柳知府的书房里,他正将一批银线交给柳玉茹:“把这线掺进林秀玉的绣屏里,这是西域的‘断情丝’,见汗会变黑,到时候就说她用秽物玷污贡品,让她爹的布庄都做不成生意。好好办这件事,办好了,你下辈子就不愁了,办不好,我们都得亡。”
柳玉茹小心翼翼地接过线时,眼里闪着恶毒的光:“是啊,一个庶女,也配跟我争绣魁?”
原来偷绣屏只是第一步,毁掉林秀玉全家才是目的。宋菱花的指尖冰凉,刚要收起镜子,却被老绣工撞了一下,怀里的丝线散落一地。
“对不住,对不住!”老绣工慌忙去捡,趁机将个油纸包塞进宋菱花手里,压低声音,“赵先生的学生,在柴房等你。”
油纸包里是半块绣着北斗的丝帕,与林秀玉娘的那半块能拼成完整的星图。
宋菱花和夜阑借捡丝线的功夫溜到柴房,里面果然藏着三个女学生,为首的正是林秀玉,她手里捧着个烧焦的账本:“宋大人,这是我娘当年偷偷记的,说织造府每年都要克扣三成真羽,用硫磺熏过的假羽顶替,账本上记着……十年前有批假羽,害死了太后的贴身绣女!”
镜中立刻映出对应的画面:太后的绣女发现经幡用了假羽,正要禀报,却被苏明远推下井,对外只说“失足落水”。
“难怪苏明远要斩草除根。”夜阑恍然大悟,“他怕赵婉如查出当年的旧案,连累自己。”
柴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苏明远的声音越来越近:“搜!刚才那两个织工形迹可疑,定是来查贡品的!”
宋菱花迅速将账本和丝帕交给夜阑:“你带她们从后窗走,去都察院在苏州的暗桩处,我引开他们。”
“掌镜者!”夜阑急了,“你一个人……”
“我是谁,怕什么,出问题了找国师。”宋菱花推了他一把,转身冲出柴房,故意撞翻旁边的水桶,水泼了苏明远一身,“大人恕罪!小的笨手笨脚!”
苏明远认出她,厉声喝道:“抓住她!她不对劲!”
宋菱花往作坊方向跑,穿过一排排绣架时,双面镜忽然自发亮起,正面照出每个绣工的遭遇:有人被克扣工钱,有人被强逼用假羽,有人的女儿因反抗被卖去青楼……镜光汇聚成一道屏障,绣工们竟看清了真相,纷纷拿起剪刀、木梭,挡在苏明远的人面前。
“是苏总管让我们用假羽的!”一个年轻绣工喊道,“他还说,女子的命不值钱!”
混乱中,宋菱花趁机躲进染坊,镜中却突然闪过惊悚的画面:牢里的赵婉如被捂住口鼻,挣扎着指向窗外,那里正飞过一只衔着星图残角的信鸽。
赵婉如恐怕等不到她们救她了。
染坊的门被撞开,苏明远举着火把走进来,火焰映着他狰狞的脸:“宋菱花,掌镜者。除了你,我想不出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了。你以为能跑得掉?这织造府,您可要受罪了!”
宋菱花握紧镜子,镜背的獬豸纹仿佛活了过来,在火光中闪着幽光。她知道,今夜要么揭开十年前的旧案,要么就和赵婉如、林秀玉的娘一样,成为织造府的又一桩“意外”。
而夜阑带着证据和学生们,是否已经安全抵达暗桩处?那只信鸽,又要将星图残角送往何处?
宋菱花冷笑一声,:“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们得好好谈谈了。”说罢,将镜子收好,拔出早已藏好的软剑,作出攻击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