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飞机落地,舷窗外的路灯刚亮起,哥开着车在出口等,“吉H”的牌照在夜色里晃了晃,像枚旧印章,一下就盖在了记忆上。拉开车门,他递来瓶冰镇的矿泉水,瓶身的凉意混着车里淡淡的皮革味,和二十年前送我去车站时那股熟悉的清爽,竟没什么两样。
串店的炭火气随风漫过来的。铁盘上的肉串滋滋冒油,筋皮烤得发脆,蘸料里的芝麻香裹着辣酱的酸,第一口咬下去,忽然就想起当年在胡同口的小摊,和哥抢最后一串腰子,他总把焦边最多的那块塞给我。如今摊子换成了门店,可炭火的温度、铁网的纹路,连蘸料碟边缘那圈红油渍,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今天中午的冷面端上来,冰碴子在碗里颤。荞麦面裹着琥珀色的汤,牛肉片薄得透光,辣酱是现舂的,辣里带着点发酵的甜。筷子搅开时,冰粒撞在碗沿叮当作响,这就是当年的场景、当年的味道。
下午爬帽儿山,尽管上山的道早就从石头路更换位为了木栈道,尽管心情雀跃,却攀爬得有些吃力。年轻时总嫌517米太矮,背着包冲在前头,登顶时还能对着山风喊两嗓子。如今走几十个台阶就得歇脚,看松针落在鞋上,膝盖隐隐发沉。哥在身后笑:“当年你跑下山的劲儿呢?”我抬头看他,鬓角的白头发又多了些,忽然懂了——不是山变了,是我们把脚步放慢了。
登顶时风正烈,延吉城在脚下铺开。西市场的彩幡比当年密了好多,老城区的矮楼间冒起数不清的高楼,可布尔哈通河还是那道银带子,弯弯曲曲绕着城。哥指着远处:“新兴街拓宽了,当年你总在路口那家书店门口等公交。”我眯眼瞧,路是宽了,路边的老槐树却还在,枝桠探过新栏杆,影子落在新柏油路上,比记忆里短了些。
早上开车送侄女去单位实习,车驶过延边大学的校门。灰砖拱门还是记忆里的模样,门楣上的校徽在晨光里亮着,只是门侧多了排金属栏杆,几个学生背着包往里走,校服的颜色比当年鲜亮点。路边的梧桐树影晃在车玻璃上,恍惚间还是二十岁那年,骑着自行车从这儿经过,风掀起白衬衫的衣角。
傍晚再去接她时,夕阳正斜斜照在校门的铜字上。门口多了几个举着手机的年轻人,对着校门拍照——原来这成了打卡点。当年总在对面的小吃摊买烤冷面,如今摊换成了玻璃柜的小店,可铁板滋滋的声响、辣酱的香气,飘过来时还是那股熟悉的热乎劲。车缓缓驶过,看街景在窗上流动:熟悉的巷口拐进去,还是那排老砖房,只是墙面粉刷得白净了;常走的那条路拓宽了一半,路边的路灯换了新样式,亮得比当年更暖些。
侄女跑出来时,马尾辫在身后甩,上车就问:“叔,你怎么找得这么准?”我朝窗外扬下巴:“这条路我以前闭着眼都能开。”车驶过布尔哈通河时,暮色漫了上来,河水映着岸边的灯,像铺了条碎金的路。
我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忽然就懂了——二十年,城市把新路铺在旧路上,我们把日子叠在日子上,可那些藏在街景里、记忆里的熟悉,早就在心里扎了根。
延吉,我回来了。带着一身风尘,和满肚子没说出口的热乎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