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斋古董店在本地是老字号,不玩弄古董的人没人注意它。店在街角上,不大的门头。天好时门口会支个太阳伞,伞下放把椅子。椅子又沉又大,红黑红黑,一个老头坐哪儿晒太阳喝茶。老头是古董店的董老板。说是老头也没那么老,直觉六十出头,面相又没那么老,只是他又是胡子又是长发的,叫人琢磨不出他多大来。做古董的是真有钱,假有钱谁也不知道,这些人一天到晚出来进去,也看不见有什么生意,感觉上日子优哉游哉。
古董不好做有段儿时间了。古斋是老店,老店经历的多,各种年景都能对付。老店的客户也五花八门,像蜘蛛网,都挂在上头。董家的水深,索斯比的东西不少是从董家出去的。下雪的那天上午董老板站在店内看外边下雪。这两年突然就雪多了,雪多了出门讨厌,要是看看景儿真不错。董老板看着雪中的街景时,看见了一个女人。女人穿着暗蓝色的长羽绒服,戴着的围巾也是蓝色的。做古董久了,都知道点儿美学,好古董设计上都符合美学的原理。另类的也有,像老祖宗的尿憋子,够难看的。古斋不收尿憋子,除非是金子打造的。直觉这女人有气质。气质是什么,董老板也说不好,就像那些好古董,看上一眼就知道是好货,就吸引你。董老板看着雪地里走来的女人,围脖把女人脸裹住了。女人不怕裹,裹的再掩严实,美女还是美女。董老板判定这是个美人儿。
伙计也凑过来看景,看了会儿伙计说。
“该不是有生意了吧?”伙计说。
有些客户和古董都是稀奇古怪的时候上门,下着大雨他来了,快关门了他来了。那女人在雪里站下,四下看看,视线停在古斋的方向,人也过来了。董老板把杯子递给伙计。稀奇古怪的时候上门生意有稀奇古怪的道理,这样的天要不是有需要绝不是逛古董店的时候。女人要进门了,董老板提前把门打开了。
“这天可真冷,快请。”董老板说。
温文尔雅,老古董店的人都这样,让你信任了,生意就好做了。
女人把围脖解下来,脚上有雪。果真是漂亮的女人,应该四十多岁了。找个漂亮女孩很容易,四十多还风韵犹存的女人不好找。见女人对脚上的雪有点儿为难,董老板道:“没关系,在垫子上拉一下好了。您是有事儿?这样的天逛古董店的不多。”
女人局促了下,说她有个物件想卖掉,家里需要用钱。
“好说好说,进来坐下说吧。您喝茶还是咖啡?先暖和下。”董老板说。
关怀、殷勤备至,对看准了的客户董老板不吝啬这些东西。女人要了茶,很谦卑地坐下了。女人拿出块玉佩来,一看见那东西,董老板心脏上升,停了下才落下来。一块玉,叫董老板这样,不是偶然的。这块玉董老板认识,是宋家宋嘉铭老太爷的。宋家是亚动公司的主家。中国人最早搞飞机的是个姓木的,苏联解体时从俄罗斯买飞机回来修修用,修了也没有,募集了那么多钱还不上成了骗子。宋家先前是生产拖拉机的,坊间传说他们后来高价聘用了两个乌克兰顾问,转型生产飞机发动机,又通过什么途径叫国防部采用了。有这样的活儿,宋家成了响当当的大户。宋朝时宋家就经商,世家家多有古董。大清朝时古斋和宋家就有了往来。二十多年前宋家长子宋作仁把这块玉佩丢了,宋嘉铭找董老板叫他给注意下市面,一旦发现了,把东西收下来。不激动是假的,找了二十年的东西在这么个大雪天现身了。
“这东西是哪儿来的,您别介意,我们这行都会这样问下出处。”董老板说。董老板不动声色,你动了声色,人家看出来,价格上就不好搞了。装憨,皇帝老子也装憨。每个行当有每个行当的技法。
“是别人给的。好些年了,我现在要用钱。老板看看能值多少钱?”女人说。
遇上事儿了,需要钱,这样的主不少。这些人往往不懂古董,不懂价格上就好说。这块玉无价,宋初的东西,质地好,雕刻精美,是宫里出来的。怎么说呢?挺好的女人,叫人看了怜悯。
“这是好东西。您知道翡翠有价玉无价,要叫我估的话得几十万,要是我收,我给您五十万。再高了,我也不好处理,眼下生意不好做,要前些年,我兴许还高点儿。”董老板说。
女人点点头。女人要么不懂行情,要么等钱用。
“行,那就五十万。”女人说。
自古财找你,你找财那得累死。五十万收这么个宝贝,这大早晨的。董老板欣喜,欣喜也不能流露。
“您带身份证了吗?”董老板说。
“都得要吗?”女人说。不想暴露身份。他们这些人都这样。董老板对付这个小菜。
“都得要,现在查得紧,要万一你这东西是偷的―――您别介意―――那我们就麻烦了。没有您的身份,我们就说不清了。”董老板说。
说的也有道理,女人把身份证拿出来了。廖梅,四十五岁。这女的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得小十岁。
“要是您有手机银行什么的,我现在把钱转给你。”董老板说。
廖梅眼下在家二十四小时店做店长,做店长,手机银行,手机微信都用得着。廖梅有,老板转了账,马上就到账了。添了个表,性质是买卖。这个很关键,这里头没抵押的事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两清。廖梅要走了。外头下起雪来。董老板拿了把伞给廖梅。
“哦,谢谢,等我叫人给送来。”廖梅说。
董老板不要了,说伞送给她了。廖梅在雪地里走出老远了,老板还站在门前看着。这女人太有味道了。伙计过来看玉,伙计也懂。
“这生意合适,真合适老板。”伙计说。
董老板更知道合适。要是把它送到索斯比去,这块玉佩得拍几千万,上亿都可能。只是董老板不敢觅下,觅下了,出手时传出去,就没法在这个行当里混了。和宋老太爷家的关系叫董老板也不能这么做。世交,几代人了,宋家的势力又如日中天,到时候能把他捏死。董老板叫伙计开车去宋家。伙计穿上衣服去开车时,董老板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安和怪异了。前天宋作仁死了,这块玉佩是从他手里丢失的,他死了玉就回来了。做古董的撅坟挖墓的物件都回收,迷信是必然的。一迷信董老板担心这块玉会不会和宋作仁的死有关系。这机会到合适,正好前去问候下,再把玉换了。伙计把奔驰越野停在门口,又下车来把店门关好,确认无误,和董老板开车去宋家了。
得知董老板来了,范管家出来迎候。老范在宋家二十多年了,和董老板熟悉。天寒地冻,又出了这样死人的事儿,宋家有种萧杀味儿。
“老太太和老太爷怎么样?”董老板问。
“还好吧。今天已经三天了,心理上也就都接受了。你知道老太爷是见过世面的人。”范管家说。
“那是,那是。”董老板符合道。
没扎灵堂,没扎灵堂就没法祭奠。按说应该扎灵堂才对。董老板一流露这意思,范管家说宋作仁是在酒店死了,又是突发,尸体还在警察那儿,尸体不在,还没定论,灵堂就没扎。
“也是也是。”
老太爷和老太太在沙发上坐着,面前摆着茶壶茶碗,喝茶呢。宋作仁的遗孀李兰比宋作仁小二十八岁,正和保姆给宋做仁的遗子宋智明喂奶粉。看见董老板来了,老太爷和老太太起身招呼。论年纪、势力宋家老太太、老太爷都在董老板之上,董老板不敢当,还着礼,大家一起坐下了。李兰过来给董老板倒了茶,说道:“董伯伯你喝茶。”
“嗳嗳,兰兰,你要节哀顺便。”董老板说。
“我知道,谢谢您。您喝茶。”李兰说。
问候了老太太和老太爷,董老板说道:“还有个事儿,按说改天说也行,只是今天来了,想告诉老太爷和老太太下。”
这么些年交情,宋嘉铭不喜欢过于客套。古董商人那一套这么些年他也不习惯。宋老太爷叫董老板说就好。董老板说了那块玉佩的事儿,说着把玉佩拿出来给老太爷、老太太看。自己家的东西老太太一眼就认出来了。
“兆丰,这是什么收回来的?”老太爷挺惊讶的。
兆丰是董老板的名字。董老板把半小时前的事儿说了。
“那女的没说这块玉佩怎么会在她哪儿?”老太太说。
“我特意问了,她说是朋友送的。别的也没说。我又不敢问多了,怕她在走了。我留下了她身份证的复印件了,过后要是想找她,咱们找就行了。电话也留了。”董老板说。
“什么样的个人?”老太太说。
“四十五岁,很有气质的一个女人。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儿吧。”董老板说。
董老板只想把事情原委告诉老太爷和老太太,把场景疏忽了。疏忽了李兰,李兰是宋作仁现任的妻子,家传的块玉佩找不找了,现在突然出现,又是在个美女手里,叫谁听了也没法不多想。老太太发现事儿了,发现归发现,老太太也没办法,她总不能阻止董老板说这些事儿,又不好这当口叫李兰回避。老太太叫李兰,把玉佩给李兰看,一边说道:“这就是叫作仁丢失的那块玉,找了这么些年,总算回来了。只可惜作仁却不在了,要不作仁也会高兴的。”
老太太没想哭,说这话说的心里一下不好受了,一不好受,眼睛就红了。董老板迟疑了下,迟疑完了,说道:“我有个奇怪的想法,作仁不在了,这块玉佩又在这时候回来了,其中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李兰一直没说话。宋家有些穷讲究,比如长辈说话时后背不要插嘴,只是眼下这时代了,大家并不那么刻意遵守。宋作仁活着时,宋作仁也不听家里这些老套的说教。他们说玉佩的事儿,李兰的直觉一直在那女人身上,特别是董老板说那女的气质不凡,气质不凡即意味着那女人年轻时准是个美女,二十多年前应该正式风华光景。会不会是宋作仁把这玉佩送给人家又不敢和家里说,才说丢了。这么想这事儿,李兰也不是吃醋。宋作仁和那女的有没有什么李兰不在乎,那会儿她才一两岁,哪里知道她未来老公在外头风花雪月呵。这样的状况就算她想在乎也在乎不着。李兰也有在乎的,她是担心宋作仁会不会和那女人有孩子,要是有孩子,在是个儿子,亚动的继承全就不会是她儿子明明独有了。眼下宋家明明是亚动唯一的继承人,接受宋作仁死亡的现状后,牵动李兰心的就是继承权,叫儿子把亚动的继承权拿下来,宋作仁死了她也就认了。他们说话时李兰在一边儿听得心惊肉跳。这会儿李兰想说话了。
“爸,那咱们报警吧,把那女的抓起来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李兰说。
李兰这么说,又吓到了董老板。人家卖块玉,报警把人家抓了,传出去没人再敢去他那儿卖东西,他得改行卖红薯去了。这可太冲动了。董老板接了李兰的话,赶紧说道:“这怕不好兰兰,一来咱们报警抓人家不合适,二来这玉她只买了五十万,有点儿偏低,一旦传出去对我和对宋家都不好。”
宋嘉铭知道各中的道理。董老板是为宋家办事儿,事儿办了,在叫人家为难,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知道董老板担心什么,老太爷赶忙安抚道:“兆丰,放心吧,我懂的。”说了又要叫范管家准备午饭,叫董老板吃了午饭再走。宋家现在的氛围也不是吃饭的时候,董老板就要告辞回去。确实家里有事儿,宋嘉铭也不勉强,只叫范管家开张五百五的支票给董老板带走。
这些年来,给董家办这些类似的事儿都是有酬劳的。酬劳多少没有定数,完了事儿,人家总给结算。回收了几千万的件儿,五百万说的过去。董老板客套了番跟范管家去拿支票了。
孩子吃完奶困倦了,保姆在哄他睡觉。转眼孩子睡着了,给保姆抱去睡觉了。李兰坐那儿心事重重的样子,宋老太爷看见了,也琢磨不透这丫头再想什么,以为她还在担心作仁是不是被害的呢,就说道:“上午警方来电话了,作仁是因为心脏病去世的,没有其他原因。你别担心别的了。”
李兰到不想担心,可不担心行吗?这样的话李兰没法和公公、婆婆说,就说道:“我知道了吧。我去看看伙房饭好了没有。”
李兰心事重重。事儿就怕想,一想没有的事儿也想出来了。伙房的饭菜都好了,就要上菜了。李兰看了眼,没说话。说也没什么可说的。宋家的佣人多少年了,知道宋家的规矩。心里有事儿,李兰午饭吃的也没胃口。不管宋作仁和那女的有没有孩子,她得先知道一下,知道了才好有准备。叫李兰不安的还有宋作仁的遗嘱。这事儿是宋家林说的。宋家林是老太爷的弟弟,一直做宋作仁的副手。他说作仁的遗嘱等他入土为安后在公布。和宋作仁同床共枕两年多,从没听他说有什么遗嘱,现在突然出来个遗嘱,李兰想多了的时候会觉得是不是有人造了个假遗嘱,冷静下来李兰又觉得这么想荒唐。宋家就明明一个第三代,除了明明没有别的男孩了。宋家有祖传家规,产业传男不传女。宋家林作为弟弟也可以继承,只是宋家林六十八了,还继承什么?再说他不仅没有男孩,他老婆和女儿乘坐了那班倒霉的M370现在还下落不明。眼下唯一的危险就是这个冒出来的卖玉佩的女人。宋作仁死了,全世界都知道,这个女人要是想靠卖玉佩向人们宣誓她的存在,那十之八九她和宋作仁有儿子。死宋家又和皇帝似的,那么多臭规定,什么产业传长不传幼。一想这些李兰心急气燥,恨不得找把枪把那卖玉佩的娘俩打死才好。
吃完午饭李兰约了慧子,
慧子是宋作仁第二个老婆,和宋作仁的司机暧昧,被抓住后被迫离婚了。离婚后慧子去了日本,和一个日本男人结婚后生了个女儿,取名山田明美。明美在中国的时间多于日本,眼下在当地上大学。宋作仁去世时娘俩在东京呢。范管家拿不准叫不叫她们参加葬礼,问了老太太。老太太叹息了声,说告诉她们,回不回来她们自己决定。宋作仁对明美挺好的,明美在大陆住的房子是宋作仁给她的。得知宋作仁死了,慧子很难过,立刻就哭了,收拾东西回来了。那会儿她和山田也离婚了,日本男人喝了酒老是打仗,慧子受不了就去东京女儿的公寓住了。慧子是个柔顺的女人,这么多年在日本生活,已经日本化了,喜欢穿木屐,“叭嗒嗒叭嗒嗒”地走道。那年赏樱花时,慧子在中国,穿了和服,明美回来斥责了她,说她这样出去一定会被打死。
“哎吆,不会吧?”慧子说。
那么多中国人去日本游玩,对日本并不讨厌,穿身和服就会被打死,慧子觉得太夸张了。明美找出那些因为开日本车被人打死的新闻和照片给慧子看。看见血淋淋的照片,慧子信了,从那以后在中国再也不穿和服了。在中国时慧子以日本人的身份呼吁中日友好,被前公公宋老太爷骂了一顿。
“荒唐,不许到街上去干这种事儿。友好不友好政府知道。”宋老太爷说。
慧子是乖媳妇,接不接受老太爷的话不说,立刻道了歉。老太太有点儿喜欢嫁给日本人后的慧子,这样有妇道的女人在中国真少了。
“这个慧子,先前要这样多好呵。”老太太说。
老太爷做生意时去过日本几次,最长的一次住了半年。日本人有自己的东西,归纳起来说就是讲究,大家都自律,都讲究。民风上讲,日本真是不错。早些时候的中国人也讲究,后来渐渐不行了,现在的中国人是要别人讲究,自己不讲究。
李兰约慧子在咖啡馆见面。李兰就想知道慧子和宋作仁在一块儿时外头有没有别的女人。得知李兰问这个,慧子放下咖啡杯寻思了下。和宋作仁在一块的那些年亚动正在起步,宋作仁不大着家,也就是因为这样,实在无聊,才发生了和司机的那种事儿。想过后慧子觉得是没有这种事儿。
“怎么突然问这个呵?”慧子喝着咖啡,琢磨过来什么了,说道。
李兰和慧子没什么要隐瞒的,把董老板和玉佩的事儿说了。慧子推算了下,要是按李兰说的,把玉佩送给女人的事儿应该发生在和明美结婚前。要这样慧子不知道这些就对了。
“玉佩你见过吗?”李兰说。
“没有,没有印象。”慧子说。
慧子叫李兰别担心宋作仁还有别的孩子。慧子说这话时掩嘴笑。李兰下意识时会把慧子当成日本女人,那时就会觉得日本女人真是做作,有话就说有屁就放,那些夸张的动作,像睁大眼、掩嘴什么真是多余。再想想中国人就直接,有次在东北,和人家打起嘴仗,东北老爷们说的那个直接把李兰噎在那儿面红耳赤的。当时李兰说了句:“你真扯淡。”那老爷们当即回道:“我...你...的,你说什么?”李兰快给骂晕了。后来再想这事儿,觉得受用,直截了当就行了。中国人死都不怕,还怕什么?看见慧子掩嘴笑的样子,要她是老佛爷,得立刻叫小德张把嘴给她仗肿了。
“慧子姐,你笑什么?”李兰说。
慧子笑是她觉得宋作仁生育能力怕不行,这样说自己的前夫挺那个的,慧子有点儿日本女人的抹不开。等慧子说出来,李兰心里认同。当初生明明,李兰费了不少事儿。宋家想要个继承人想疯了。李兰更知道在宋家要是生个儿子的意义。那时李兰把父母从外省接过来,购置了大别墅,吃的喝的都和以往没法比。李兰想了,要保住这样的日子,保住胜利的成果,万代江山永不变,生个男孩给宋家是首要任务。折腾很多事儿,总算成了。这会儿说到这事儿,李兰觉得慧子说的是。宋作仁三任老婆,只她生可个明明。要这样看她不用担心宋作仁外头有什么事儿了。人就是这样,事儿一想开,立刻就释然了。一释然心情就好,心情好,女人喜欢的话题就出来了。
“叫明美一起,咱们喝酒吧,逛逛街,喝点儿酒。”李兰说。
在日本时讨厌丈夫喝酒,明美自己还是喜欢小酌一杯,酒一入肚浑身热乎乎的很舒服。阴冷的冬天就更想喝一杯了。明天就是宋作仁的葬礼了,她们这些作为前妻的一起喝酒,怕不好吧?慧子一说,李兰说:“什么不好,咱们也是祭奠他才喝的,心里难过,喝杯酒不行吗?”
慧子想想也是,就喝吧。
逛街时李兰给慧子买了套资生堂的化妆品。慧子一直用这个,看见价格慧子不要了,说比日本还贵。要比日本便宜才怪呢,有税有运费,商家还要加价。李兰刷卡就买了。不到一千块钱的东西还贵。慧子也挺可怜的,净身出户,什么也没捞到,就像佩皇帝睡了几觉,什么封号也没有,直接从宫里轰出去了。李兰想了,杀人越货,也不能叫这种事儿发生。这社会早就没人在意你是什么了,只要穿着普拉达就行。
私家菜馆。李兰吃饭都是好地方。这些馆子都是宋作仁知道带李兰来,李兰又知道了。
明美本不想来参加她们的酒会,要和同学看电影,同学男朋友叫同学泡温泉,叫明美一起,明美不去,跑妈妈和李兰这儿来了。
“姐,这地方真好。”明美说。
明美不叫李兰姨,辈分是那样,明美还是不叫。慧子老就这事儿说明美,明美不听。李兰不介意,叫年纪年老都不所谓。风华正茂的时候你什么都不怕。说了也不听,李兰也不管,慧子干脆装没听见的算了。
明美来还有一个事儿,山田俊武把腿摔伤了,叫慧子回去照应一下他。明美一说,慧子像吓着了,说道:“腿摔伤了?怎么摔的呵?”
“睡着了,从拖拉机上掉下去了。”明美说。
“哎吆,这么不小心,以前就说过他。可真是的。回去也得过些天。”慧子说。
絮叨,真絮叨,李兰不知道日本女人是不是都这样。年轻时看川端的书,是这样的。日本把这絮叨叫成日本美,李兰一直觉得他们挺有病的。吃完喝完挺高兴的。说到明天的葬礼,好些大人物都来,北京要来人,东欧也有。
“一个死时能这么的风光也不容易啊。”慧子说。
“我可不觉得,再风光叫我死我也不死。”李兰说。
“没错。”明美赞同。大家一起傻笑。
酒喝的挺多的,叫饭店给找了代驾。一会儿代驾来了,是个挺年轻的大男孩,带着块滑板。看见滑板,李兰不放心。一个滑滑板的人来代驾,搞什么呀。李兰不悦,不悦就去找老板。老板叫李兰放心说小廖车开得很好。滑板代驾正是廖羽凡。老板这么说了,李兰不好再说别的。大家上了车,司机也上去了。等点火开车,李兰才发现滑板少年车开的着实不错,流畅稳妥。说了地址,先送明美和慧子。跑了十来分钟这娘俩到了。大家告了别,车朝李兰家去了。李兰坐在车上,可能是酒的关系,慧子说的那些话又叫人宽心,李兰这功夫的感觉不错,心情一好,和人家代驾聊上天了。
“你多大了?”李兰说。
廖羽凡没多想,说他和李兰差不多大。李兰笑。“你真会说话,我二十七了,你哪有二十七?”
小廖二十五。说了二十五,小廖又说道:“差两岁看不出来。”
挺文静的男孩,这么会说话。李兰说:“你平时就干这个?”
“现在没有合适的工作,先干着吧。”小廖说。
一会儿到李兰家了。别墅有院子,院子里有车库。李兰平时不进车库,出来进去嫌麻烦,叫小廖把车停在院里。小廖从尾箱拿了自己的滑板,李兰微信支付了代驾费,小廖就告辞走了。走了没两步,李兰把小廖叫住,要小廖的电话号码。
“那天有事儿再找你。”
代驾得通过平台,小廖想说又没说把电话发给李兰了。小廖开车好,服务周到,经常帮客人拿东西什么的,客人喜欢,都留小廖的号码。只是过后又找小廖的少之又少。
“回去慢点儿。”李兰说。
李兰父母听见动静出来站在门口。看见走了个人问李兰是谁。
“代驾的。明明回来了吗?”
明天宋作仁葬礼,明明太小,不过去。宋家明天人多,明明和保姆就到李兰家来住了。李兰妈说给保姆哄着,已经睡了。宋作仁去世,老太太、老太爷白发人送黑发人,都不去葬礼。他们不去,李兰也不叫自己父母去了。李兰父母想的是别的,他们到这儿来,宋作仁又送房子又送车,现在作仁不在了,李兰父母从情感上想过去送女婿最后一程。
“不用去。”李兰说。
老太爷、老太太不去,李兰的父母去哪门子,人家不去,你去了,显得那么低贱。李兰一流露这意思,李兰父亲不高兴,说道:“你这是些什么话?我们只是想送作仁一程。”
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们要去就随他们,李兰懒得再和他们争这些,说他们想去就去,她不稀得管。李兰是婴儿房看了样孩子。明明已经睡着了。保姆在看电视,给电视剧搞得一脸笑嘻嘻。死保姆,你家主人明天举行葬礼,你在这儿嘻嘻哈哈,这要在过去,还不打死了?李兰心里想,嘴上不说。保姆带明明的时间比她还长,得罪保姆,李兰不想。
“早点儿睡。”李兰说。
“嗳,我知道了。”保姆说。
各有个的心事,睡的好的,睡的不好的,一宿就这么过去了。李兰给手机设了叫铃,要么怎么也起不来。起来就洗漱,出现这种事儿,妆也不用化了。看看镜子,还是年轻,素颜也好看。明明已经醒了,咿咿呀呀地在小床上玩儿。李兰叫保姆一会儿别忘记了喂明明,自己出来去吃饭。一大早吃不下什么去。七点,李兰和父母穿戴好,出来上车去老太爷家。下了一宿雪,路上全是雪。雪稀稀拉拉还在下。李兰害怕雪地开车,一滑她就不知道怎么办。玛莎拉蒂电子装备够多了,李兰很多不会用。李兰双手抓着方向盘,祈祷着千万别出事儿。李兰爸也跟着着急,左边右边,慢点再慢点儿提醒李兰。好报容易开车别墅区的小路。来到街上,街上也好不到那儿去。连续下雪,市政撒的咸盐也不起作用了。开的稍微快点儿再一刹车,车就发滑。李兰开出汗来。出汗的还有李兰爸。他心疼这车,只是李兰爸的车技还不如李兰,新学的证,上路还在熟练中。
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李兰拐弯时直向开过辆车来,李兰想减速,刹车踩急了,车子甩尾了。对方也是个女司机,车买了没几天,看见过来辆玛莎拉蒂,也怕撞上人家,赶紧刹车。她师傅有ABS的车踩刹车要狠,要不ABS不起做用,这教诲把女司机害,一脚刹车踩下去,车子在雪地里转起来,和玛莎拉蒂撞在了一块儿。李兰气坏了,冲下车从坐在驾驶室惶恐的女孩说道:“你怎么回事儿呵,我让你了,你过去就行了,踩什么刹车呵?”
女孩给控制不了的汽车吓着了,由李兰说也不吱声。今天有事儿呢,不是一般的事儿。李兰叫父母下来拦截出租,每人给二百块钱,说只要拉一趟给二百。李兰妈说二百太多了,一百就行。撞了车,李兰本就急,妈这种时候还小算计,李兰喊道:“要是咱们赶不上葬礼,那就不是二百的问题了!”
父母开始满大街拦车。李兰也算急中生智想起了代驾小廖,打了小廖的电话。
“喂。……”廖羽凡说。
听小廖的声还在被窝里呢。李兰着急火燎地把撞车的事儿说。
“关键是我丈夫今天上午葬礼,我不能迟到了,您能不能过来帮我处理下交通事故?我把证件搁车上。钱您放心,我不会亏待您的。”李兰说。
李兰妈运气不错拦下了辆出租,叫李兰了。葬礼呵,廖羽凡说他就过去,叫李兰不用管肇事的事儿了。
老太爷家公司派了两辆大客车,停在别墅外头。宋家林的助理朱熹在安排大家上车。李兰和朱熹认识,朱熹看见李兰一家,赶紧安排他们上去,叫李兰去前边的奔驰。李兰到不讲究这个。朱熹见李兰没明白,说道:“老太太老太爷不去,您就是主人了,得先到招呼下领导、亲朋。”
朱熹一说,李兰就朝奔驰去了。葬礼的场面太大了,警察也出动了,维持秩序。老太爷事先打了电话叫北京那边不要来人了,捐献个花圈就好。这些年宋作仁上上下下相处的不错,他冷丁这么走了,大家还是想来送一程。要是在北京八宝山,可能还真不便于出席,到外边来反而更方便。这样就来了一些人,北京一来人,市里也跟着联动,场面就过大了。悼词讲话、瞻仰遗容,等葬礼结束中午头了。宋家是花园温泉酒店的股东,酒店被包了一半。老太爷、老太太在酒店迎候大家,表示感谢。酒会结束下午两点多了,不少人去泡温泉去了。老太太、老太爷和李兰这些人先走了,回去休息下。李兰心事早上的事故,联系了廖羽凡。事故都处理好了。各自承担一半责任。小廖已经把车送四S店了。
早上廖羽凡和122的警察差不多到的。小廖和警察解释了下李兰家的事儿,警察也没说什么。到是迷你库珀的女孩把小廖吓一跳,那女孩看见小廖也呆了。是夏禹雯,两人都有点儿尴尬。遇到公交“色魔”后,小夏父母给她买了辆车。夏家消费得起汽车,只是夏禹雯学驾照来又畏惧,车就没买。小夏开了两天,感觉还行,就开起来了。那天和小夏一块儿的女孩,闺蜜安萍开的是迷你库珀,小夏就和她买了同款。车小,小车好开,没想今早上还是出事儿了。小夏的父母看见下雪叫小夏别开了,小夏觉得还好,雪已经停了,再说也不能天气一不好就不开车了,想锻炼下自己。等上了路,才知道这锻炼不是那么好锻炼的。小刮擦,警察出局了单子,个修个车。小事儿,保险公司的人叫他们拍了照片,没出现场。
“行了,把车开走吧,别停在这儿碍事儿。”
这是人家的车,小廖四下看了看,确定没别的问题,准备上车。小夏上了车,给这事故搞得心理紧张。点火踩油门,油门踩轻了,车没动,往下又踩,踩大了,车轮在雪地里打滑了。廖羽凡迟疑了下,说道:“要不要我给你开一边儿?”
挡在个弯道上也不行,自己手忙脚乱真开不了。
“那谢谢你。”小夏说,自己下了车。
小廖上去把迷你库珀靠边停了。小廖叫小夏别开了,叫朋友来帮她开回去,自己就上车走了。这个早上夏禹雯觉得这个男孩没那么坏,备不住那天真是急刹车导致的误会。这车就是他家赔偿款买的。那天的事儿和今天的事儿一块儿想,就觉得挺滑稽的。
李兰要了小廖的支付宝帐号,转了五千块钱给他。小廖拒收了,五千太多了,他不要,最后收了一千。李兰累的够呛,在殡仪馆都冻透了,就像洗个热水澡,干净一下,舒服一下,说改天请小廖吃饭,谢谢他。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