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二十八了。
这几年大起大落如同拍电影。23岁轻而易举地进入藤校学习我从小就梦想着要学的心理咨询。24岁因为生活的顺遂而越来越恣意张狂,喜欢跟这个世界对着干,喜欢宣布自己要一辈子跟这个世界对着干。25岁遭遇了迄今为止的人生最低谷,每天在自我怀疑和逃避现实中浑浑噩噩度过。26岁开始踏上疗愈和被疗愈的路,像蹒跚学步的孩童一般重新建立往前走的信心。而27岁……27岁的我,说实在的,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宣称自己要申请博士项目然后全聚德。回到那个给了我无数创伤经历的藤校。养了只猫。高强度地做咨询。没了。
去年开始,我变得不再期待生日。曾经我好喜欢每年给自己写一篇生日贺文,有一种回顾过去展望未来的仪式感。可是经历了前几年的摧毁重建,我发现自己在面对生日的时候更多的是焦虑和恐慌,我发现我既不想要面对过去的自己,因为太痛苦;也不想要激励未来的自己,因为太不可控。
生日本身嘛,也不过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要上课、要实习、要做咨询、要开会、要参加督导。蛋糕可以来一块,酒可以来三杯,第二天照样要六点多摸黑起床,太阳落山才回家。
硬要说28岁做出了什么成绩,也不是没有。毕了业,买了车,找到了工作,有了作为咨询师的第一个credential,实现了经济独立。
但是很奇怪的,所有的成绩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黑雾。25岁那年我就像一个郁郁不得志的数次落榜的中年书生一样写了好多愤世嫉俗自认清醒的东西,现在读起来有点儿可笑,唯有一段我笑不出来。那时我写:
【我厌恶失控感,但这恰恰是我这一年来每天经历的。
失控到哪怕已经实实在在看到好转的可能性,依然在准备着面对更糟的噩梦。
我好像失去了相信的能力。
从小时候的乐观主义,到年少轻狂的理想主义,到逐渐成熟的现实主义,再到如今的悲观主义。我成了一个没有信念感的消极的人。】
我想大概的确是这样吧。要只用一个词来形容我近五年的状态,那只能是“动荡”。居所的动荡,求学的动荡,疫情时代的动荡,信仰的动荡,甚至于理想的动荡。突然间的,不知道是温水煮青蛙还是陨石撞地球,我质疑自己十年来的所有决定。我开始问自己What ifs;如果没有出国会怎么样,如果没有学心理学会怎么样,如果没有只因名气就选择了藤校的硕士项目会怎么样,如果没有犯错按时毕业了会怎么样,如果选择了其他的工作offer会怎么样。
如果不要这么特立独行,如果选择一个更安稳或更赚钱的行业,如果去相亲然后踏实找个人嫁了。如果存在平行宇宙,如果某一个宇宙中的我做出了与这个宇宙的我截然不同的选择,那么她的生活,会不会更有掌控感一些?她会不会过得更开心一些?她会不会过得不这么孤独一些?她会不会根本就没有那么些乱七八糟的哲人式的痛苦思考?她会不会像这个社会中大多数按部就班生活的人一样,嘲笑我所谓的existential crises?
——而事实是,即便我努力地保留我的棱角和戾气,我做好了一人拎着长枪利剑与全世界对抗的准备,我张牙舞爪地宣布我永不妥协,我还是在日复一日的忙碌生活的冲刷下忘记了自己因何反抗,反抗什么,以及值不值得。
说人话就是,我开始质疑我曾经很确信的人生的意义了。
我特别喜欢马斯洛的需求金字塔,我认为我人生的终极目标就是爬到金字塔顶端的self-actualization。但是有一天我发现,随着心理学这个年轻学科的快速成长,这个理论被批判了,它不是evidence-based,它站不住脚了,它没有意义了。
我叫嚣着的自我实现变成了一个笑话。我追求的东西,它好像不复存在了。然后呢?
然后呢?
然后呢?
我不知道呀。
可是——我才28岁呀。I don’t need to figure out everything right now.
我只知道,我还是挺喜欢做咨询的,我还是挺喜欢单身状态的,我还是挺喜欢生活在美国的一个有点儿无聊的小镇的。
我还是挺喜欢现在的自己的。
我不知道如今的状态算不算是自我实现,但我知道,如果真的要重来一次,我可能也不会比现在做得更好了。
大家都说三十而立,我还有两年,其实也没有那么着急。四十才不惑,五十才能知天命。我还有好多好多年,其实真的没有那么着急。
硬要去展望的话,我可能会希望自己变得更自信和坚定。我希望自己不要怕犯错,更坦然地依赖和求助别人更宽容地对待自己不堪的经历,更接纳自己作为demisexual和pansexual的身份。如果实在做不到的话,我希望可以抱抱自己,然后说:没关系,你又不是明天就要死了;就算明天就要死了,你难道没有尽力吗?
我很认真地探索了。我很努力地生活了。好像这样也可以算作人生的全部意义了吧。
I’m sorry I can’t make this okay for you. All I can do is encourage you to sit with your pain. Have patience with it. Become steadfast in it. Make it mean something. – Dr. Taylor, In Treat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