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下雪，桂兰和向东也在家闲话。
桂兰说：“靠近县城的地方在修铁路，听说要民工呢，王庄有人去了，要不，你也去看看。”
向东沉思不语。
储庄华大元是万元户了，他堂兄弟也是，就是做漆刷柄发了家。
赵墩有人做塑料袋也挣钱了。
后面小礼，跑推销，不知道推销什么，也带了电视剧回来了，比云飞家大。
向东明白妻子的意思。迟疑地说：“我要是出去了，家里许多田地，你搞得过来？”
桂兰显然已经胸有成竹，说：“叫红梅在家里做好了。念书，有几个念出来的。赵墩的那个女孩子还保送到县里的呢，不也没有考上吗？补了一年都没有考上。”
向东懒懒地说了一句：“那好吧。”
向东只喜欢伺侯庄稼。从撒下稻种子，就天天去转转，看看水，看看可有虫害，还看农业科技方面的书，有问题还去镇上农技站去咨询。
在他眼里，人家是大学生，是专家。村子里的人却喜欢来问他，他常常被拉着去看人家的庄稼，颇有几分自豪。
他不向往外面的世界，挣钱，当然也想。准备几年多喂几头猪，再养一头老母猪。
中午时分，红梅拉着小四踏着雪回来了。小四的猫闻声溜了出来，小四夹起它就钻进自己的屋子。
桂兰十分惊讶：“这么大雪怎么回来了？就你们俩个？”
红梅说：“亲妈送到河对面，看我们上了这边的河埂，她才走的。小四肚子疼，昨天就有点疼。早上没怎么吃。”
“好吃的吃多了吧。饿饿就好了。”
“ 红梅，你去烧午饭。青菜豆腐都还有，烧个炉子锅就行了。也不知道小义哪里去了。师傅几时开工。”
小四没有吃午饭。吃过饭，桂兰进去小房间，小四弓着身子侧睡着，猫就团着身子在被子上，小四肚子的地方。
红梅也进来了，准备在妹妹身边坐下，妈妈看着红梅。眼光有点古怪，说：“红梅，把书歇了。帮着我们做做，自己也挣一些钱存着。”
红梅的脸呆住了，身子也僵住了，坐不下去了，感觉耳朵嗡嗡作响。喉咙发干，连嘴唇也动不了了。
桂兰说：“你看看，这屋里也就云飞考上大学的，女的连高中也没有一个上的。云飞爷爷讲，女孩子大了上学哪里有心思，尽谈恋爱去了。”
“云飞爷爷讲，女孩子一发育了，念书就不行了。人家老干部也不会乱讲，云霞不也就初中吗？你姐小学都没有毕业，也很好。”
红梅脸上木木的，有许多分子在做布朗运动一样，乱跳，麻麻的。
人动不了，只有眼泪流下来了。
“你在家帮着我，你爸爸出去找些事看看。你哥哥娶亲要钱，你奶奶万一伸腿了寿材还没有。你以后出嫁，也不能像你姐姐一样什么都不要吧？！”
要疯了，脑子里在尖叫。脸涨红了，满脸都是泪，嘴唇哆嗦着张不开。
“我都为你好，为这个家好，你自个想一想。我们家几亩田就是做死，也抠不出多少钱来。没钱也没人看得起。”
“你要是会看人脸色的，就不会东家跑西家逛了。没有一件出色的衣裳，姑娘家也好意思！”
桂兰出去了，奶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旁，里面看不见。
奶奶又抖抖进去了，一字一顿说：“我早说呢，你两个丫头不懂事，念什么书，你爸爸又不是开银行的！做的做死了，也没个人心疼！”
又抖抖地走出去了。
红梅站了很久，脸上泪干了，感觉脸被泪勒成了几块，嘴唇也干了，缩水了，合不上了。腿也麻了，许多细细的东西一起咬着，又痛又痒，脚趾头也疼。
红梅扶着床，坐下，看小四的脸偶尔皱缩一下，伤心地说：“小四，我们都投错胎了。”眼泪又哗哗下来了。
屋里静悄悄的，外面天地一片洁白。邻居家的笑声阵阵。云飞家里看电视，打牌，热闹非凡。
红梅看看自己的衣服，这是过年的衣服，跟小四一人一件，淡淡的酱红底色，稀稀疏疏几朵花，里面的袄子是姐姐的，妹妹压根儿就没有的衣服，偶尔过年做件外衣而已。
云霞过年有一件深红的大衣，毛茸茸的大翻领，还有一件紧身的棉袄，机子压线的图案，显得腰身细细长长的，高跟鞋咔咔咔，走路袅袅婷婷，跟一年前大不同了。
她是城里女人了。
她曾经是我的邻居，一起下河摸鱼的，以后她穿裙子穿高跟鞋打阳伞，我穿裤衩打赤脚摸泥巴。
命吗？
小四睡着，红梅也睡着，太阳出来了，雪也融化了，开学了。
小四醒了，红梅把她衣服都堆她旁边，哽着嗓子说：“起来，快，吃一点去上学。”
小四更懵了：“那你怎么还在家呢？”
奶奶伸头：“都不用去了，连针线都不会，还念书，以后怎么嫁人！”
小四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姐姐，姐姐眼睛肿的，脸也有点肿。
“肚子还疼吗？”小四摇摇头。
红梅帮小四快速地穿衣，看着她刷牙洗脸，帮她装好了稀饭，看她吃了，拿起书包，推她出门。
小四的脸又黄又瘦，一脸不解，不敢问，被姐姐送到了村外。
红梅回到家，洗洗刷刷，声音特别大，没有人吱声。红梅一边搓衣服，一边恨恨地想，如果不让小四读书，我就跟小四什么也不做！
家里又响起了咔咔，擀鞭炮筒子的声音。
爸爸下定决心去铁路工地上看看，在大门后找到锄头，扶住锄头的柄，叹了口气，站住了，迟疑了。
一连几天，妈妈放弃了，爸爸又去田间转去了。
小四回家，一脸兴奋地站到姐姐身旁，从黄色帆布书包里掏出两本练习本，封面上都有个学校公章，中间一个奖字。
“语文，数学都有奖！”小四很开心。
“把一个本子给姐姐记账好么，姐姐回头给你买许多写字本和笔。”
小四开心地把本子交给姐姐。只要姐姐高兴，她当然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