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生死、光阴、离合,都有人赋予他们意义。”
清明将至,湛蓝的天空陡然变得暗沉,阳光在散乱的云层间漏下几束熹微的光线,打在黛色山峦青葱的棱线之上,晕出一个不规则的几何图形。锋面雨带的推移为江南邀来了多情的梅雨,泪水倾泼在小镇的青石板桥、粉墙黛瓦,晚来欲急的料峭春风卷起冬日里未落尽的枯黄树叶,宛如一只只舞倦了的蝶,不欢喜这方寸的舞台,裹挟着春寒,再更深露重的时分毅然飞往了那令人矢志不渝的远方。扇动的蝶翼却无意间带来了几缕穿堂风,捎来了远行游子归家的简讯。
于是相遇有了归期——在清明。
清明前夕淅淅沥沥的雨水却在当日收起了千愁万绪,一点一点将破晓还给黎明。于是万壑山川,于是车过来往。人间鲜活的生命跳动,脉搏汨汨流淌着淌不尽的旧日温情,历久而弥新,伴着岁月沉下氬氲的郁金香。活着的灵魂在墓碑前哽咽到失语,而碑下的灵魂温柔注视着子子孙孙与之相似的面庞。这是一场关于生命延续的盛典。
捧一束鲜花于坟前烧纸、插花、拜香,鞠躬时心情虔诚的足够真挚,是三两絮语间道不尽曾经的爱意。流露出的只能是今日徒劳却浓稠的相思。抚摸着碑石之上曾经亲手用血泪刻下的文字,耳边回响着的欢声笑语在心头掷地有声。一杯黄土承载的是压的人喘不过气的情感。世间最让人受不住的,大抵不过阴阳两隔,自南向北的梅雨吹不来亲切的呼吸。
落叶归根、安土重迁,家乡的坟墓亦埋着千百代子民的执念。曾经我时常疑惑,江河辗转,转瞬间斗转星移,为何诗人能写下“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样夸矫的句子。此刻却穿越千年,沉重的犹如大漠寒沙里的猎猎作响的经幡和风马旗,亘古千年的沉睡在信众的心中,摇曳一池银河,熠熠生辉,意义非凡。
淫雨霏霏,轻轻酿着杯酒的轻愁,我看着前来扫墓的各色人群,衣着千百般模样,气质千万种风格。但此刻都只是手捧鲜花,失去亲人的孩子。心中某处混沌的迷茫松动,裂缝间透进来一点温淡的微光。梦然顿悟,我们每个人都向未来讨要了一份希望,懵懵懂懂跌跌撞撞的背井离乡,生活将我们打磨成独一无二的形状,棱角分明的尖锐中私藏着那段回不去的光阴。
我们手捧献礼,叹一声我爱你。在清明。
小时候爷爷总是对爸爸说“我们陪不了你多久,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后来这句话又被爸爸拣了去,在偶尔的促膝长谈时语重深长的说给我听。血浓于水的深情依偎着呼之欲出的麻痒。落在父亲鬓间霜白的发上,脉脉流淌着亲密无间的温情时光。我无法反驳,进而开始无止休的恐慌,那种揪心却苍白的痛感一名为死亡。
我经由所有路过的成长,才明白缘起缘灭,我们还在棱角的碰撞中错过了那么多本该好好相爱的时光。沧海之上,山海之间,皎洁月光与灿烂骄阳。你我在生死的对岸回头望,浅吟低唱“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的礼赞。在某个时间节点短暂的交汇,祭奠温存的浪漫,然后各自背负着厚重的灵魂摆渡人间。
纵终成过客,却也日夜祝你奔涌万里。
我想,这应该就是清明赋予我们的意义吧。
即使最亲密的亲人,都不能陪我们走完这一程山水,我们终将缺席对方的生命,终将在死亡来临之时成为生者的某一过客,但我们依旧乐意分享我们的喜怒哀嗔。我想,相遇便是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