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奋力地潜泳

记得我上小学时做过一篇阅读，大意是天生没有鱼鳔的鲨鱼为了避免沉入海底而总是拼命游动，终于练就了强健的体魄，成为了海洋霸主。

多年以后，我又想起这个故事，大概是因为我在异国他乡刚刚搬离熟悉的小城，来到陌生的城市单打独斗，正如一条没有任何依托而奋力潜泳的鱼。

去公司报到后才发现，即使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也并不轻松：在新的环境里，一切都要从头学起。我平时除了教课，还要承担许多杂务，每天都是对体力、脑力的双重考验。

那天我的督导希薇又给我下达了“通牒”，让我在见习结束前务必准备好全部的课程大纲，展示自己的实力。

她的“警示”反而鼓舞了我。我感受到她殷切的期盼，也感激她及时的鞭策。

希薇个头不高但活力四射。她礼貌而坚定、果决又细心。她对新老师要求极高，也总是耐心地指点。她把自己多年来经历的坎坷凝聚成智慧，源源不断地传授给后辈。

我连续几天备课到很晚，早上执勤常常踩着点到。希薇并没有责怪我，只是平静地说，自己和家人刚刚登陆加国的时候，总是白天上课，晚上哄孩子睡着后才开始写作业，清晨还要起来送报纸，周末再做别的兼职，就这样坚持了许多年……

我每天都要在校门口给学生测体温，即使遇上燥热的天气，也要穿防护服，戴手套和护目镜。我感到有些窒息的时候，就努力深吸一口气，然后笑着迎接下一个同学。我的耳边时常回响着希薇的话：“我先生刚开始在药房工作，每天站八个小时，回家腰都直不起来啦……”

周末我过得无比充实。我没有被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吓倒，而是疯狂地搜集素材、写教案、找材料，亲自动手制作各种科学小器具。为了组织学生搭“微型起重机”，我买来一百根冰棒棍，提前挨个测量、标记、钻孔……

晚上，我独坐房间的一隅，自豪地看着自己制作的小模型，期待着那些新颖的想法和有趣的活动能在课堂上付诸实践。

窗外的灯火有些晃眼，我的小腿格外酸胀，手指也起了水泡，但心中满是宁静与释然。

希薇说：“我喜欢你的方案。”

我嘴角微微上扬，但深知自己此时的努力已不再是为了获得他人的认可，而是为了挖掘自己潜能，突破学科老师的框架。

02. 畅快地呼吸

下班后，我拖着疲惫的身躯风尘仆仆地往家走去。沿途橱窗里的服饰一件比一件精美；迎面而来的红男绿女一个比一个时尚；咖啡馆里的杏仁拿铁一杯比一杯香醇……布鲁亚街用热情宽广的胸怀拥抱着每一位匆匆而过的旅人。我流连于那些古怪或雅致的商铺，总觉得熙熙攘攘的大道有些空旷。

天色突然变得昏沉，不觉中，这城市已迎来了多雨的季节。想必此时东半球的太阳已遥遥升起，而我还世界的另一角，为了七年前的夙愿，不渝地逆风而行。

不知过了多久，高耸的CN电视塔再次映入眼帘，乌云在它的头顶聚集——一场大雨一触即发，我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又期待着雨中狂欢。

隔着房间的玻璃窗，夜空下的霓虹灯模糊成了一片。我回望扭曲的电视塔，脑海里浮现出电影插曲里的歌词：“繁星之城，你是否只为我闪耀？繁星之城，浮世三千我看不清......”

我渴望成为这璀璨都市里一颗不被掩没的光点，但无从知晓自己是否会从一个目空一切的青年最终蜕变为成熟内敛的大人。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段奋斗的岁月，连同我正在经受的挣扎都将如划过指尖的流水那样一去不复返。

所谓的珍惜当下，或许就是用心体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静观云朵的飘移，感受雨滴的温度，触摸风的涌动，然后忘我地奔跑，畅快地呼吸……纵然荆棘遍地，依旧满目星辉。

03. 零蛋与笑脸

清澈的阳光下，一群孩童无忧无虑地在草地上嬉戏着。他们时而把长绳吊在树上做个简易的秋千，时而又围着滑梯飞跑。几只小松鼠在树下蹦蹦跳跳，见人来了也不闪躲。隔壁的小朋友则在体育老师的带领下穿着泳衣戏水，然后躺在事先准备好的毯子上晒日光浴。夏令营的活动多姿多彩，而我更多的时候会像雷达扫视周围的一切，密切关注着每一个童稚的动向，丝毫不敢懈怠。

我摇响集合的铃铛，指引孩子们有序离开。

最后一节课是合作游戏。我组织小组比赛，用纸杯搭建不同的图案，根据完成情况计分。

其中一个小组的同学散漫无序，尝试了几个回合后就早早放弃，最后只得了零分。

在一旁听课的希薇看了看我的计分板，趁我和学生说话时悄悄添了几笔。等我回过头来，一个个“零蛋”已经被改造成了一张张笑脸：弯弯的眉毛，圆圆的眼睛，样子可爱极了。

我猛然醒悟，回忆起瑞塔·皮尔森老师分享的经历：一个学生做20道题错了18道，但是老师打分的时候写了+2，而不是-18。那个孩子看到自己的分数时，眼里又有了光......凑巧的是，皮尔森的演讲我在国内参加新教师培训的时候听过一次，在加拿大读师范的时候又在讲座上看到了同样的视频。

晚上，我在教学日记里写下这样一句话：“手下留情，永远不要扑灭希望的火苗。”

04. 独赴

这几天闲暇本就少得可怜，难得的假日还要去买学习材料。但我出门前还是把自己拾掇得干净利落，午餐吃了红糙米和虾子炒白菜，回家路上顺便光顾了心心念念的甜品店。

一袭清凉的裙，一顿美味的饭，一块细腻的抹茶蛋糕，就当是赴了一场与自己约会。

晴朗的午后，我不再像从前那样疲于奔命，而是放慢了行进的步伐。

我留意到那个每天都在站台旁卖唱的流浪艺人，正怀抱着吉他，爽朗地大笑；我细数着展馆里蒙尘的月光石，每一粒吊坠都有一个独特的名字；我看见白鸽在高楼大厦间振翅飞翔，背景是碧波荡漾的安大略湖。

我对自己说，我不能总是被前路诱惑，而忽略了沿途盛放的花朵。

枫樵，多伦多中文老师，前加拿大公立小学实习教师，前前南京市公立中学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