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镇化的浪潮席卷全国各地，即使课题组千挑万选才确定下来的考察点——偏远的哈尼族同姓村也是其中的浪花一朵。

只不过，这个村庄还处在城镇化的初级阶段，像白师傅这样常年外出务工的人还不多。师生一行在吃长街宴的时候就发现，村里的劳动力主要还是消耗在梯田梯地里。

蓝晴语和成苒借住的房子主人白一夫妇是年轻一辈的长房，他们的生活模式就像是整个村子年轻人生活状态的一个缩影。

白一读完初中就不再上学了，这也是村里年轻人能接受到的最高文化程度。

白一的父亲过世得早，他得挑起家庭的重担。耕田种地，样样都得做。在农闲时还和别家的男孩子一样外出打工补贴家用——省城或者外省，哪里有工做就跟着大部队去哪里。

由于接触外面的世界较父辈们频繁，这一辈的婚姻大多不再是哈尼族传统的亲上加亲或者附近几个村庄互相嫁娶的形式。更多的是在打工的时候，娶到像白一媳妇儿那样娘家离婆家很远的姑娘。

大多也像他们那样怀了身孕再回到村子里来养胎、生孩子，然后回归到哈尼族传统的那种生活里。

因此，这一代的哈尼族人，往往在成婚之前的时段是自由的。

结了婚以后，就要承担起一个人的责任，一个哈尼族人的责任。大部分哈尼族男子在结了婚之后就要搬出父母家，以后什么事都只能靠小夫妻两个自己张罗了。

“嫂子你这么贤惠，白大哥又这么能干，我觉得能做到你们这样就挺好的了，简直就是模范家庭。”成苒一边听做着晚饭的长房媳妇讲述，一边抱着白玉在门口看他爸爸的渔获。

蓝晴语则蹲在水桶边，好奇地逗弄里头的鱼：“是啊！大哥你外出这么多年，捕鱼的技术越发厉害了，这才几个小时，你就捕捞了这么多鱼回来。”

二十五岁的白一用青布巾裹着头，绣着彩色花纹的青衫青裤湿了不少，袖子裤腿还挽着。放好水桶、挂好网兜就抱起妻子准备好的干衣服要回房去洗澡。听到两位来客的话自豪地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大概是村里人吃山泉水的缘故，牙齿都很白。

“我们这里溪水清澈，里面的鱼、虾、螺都能看得很清楚。”白一笑道，转身逗了逗儿子，又问妻子母亲在哪里，得知在割草熏烟来驱蚊就回房去了。

“我看看有什么鱼。”白一媳妇把竹筒饭架上去就过来准备收拾主菜了。待看清了水桶里的东西以后，年轻的少妇开心地笑道：“我们今晚吃清汤橄榄鱼下竹筒饭吧！唔，好多田螺，先用洗米水养一晚上，明天就有薄荷炒螺吃了。剩下的鱼也先养着，我会好几种鱼的做法，以后做给你们吃。”

少妇转身从家里拿了砧板、刀具和一个小桶、一个脸盆出来。把十多条鱼逐一捞到小桶里，田螺捞到脸盆里，再倒上水养着。

蓝晴语看着少妇娴熟的动作，笑道：“我们真是有口福！哈尼族人好像特别喜欢吃肉，我们中午饭大部分都是肉菜。”

少妇把小桶和脸盆放好，摆开架势杀鱼，回答道：“因为我们种蔬菜不多，青菜、萝卜、瓜、豆、芋头这些也不是每天都有。”

“那是因为这边野菜多啊！”蓝晴语不服气道。

少妇笑笑：“野菜倒是真的很多，像蕨菜、水芹菜、鱼腥草、细芽菜、香菌、木耳、鸡枞什么的。要把握好时间到山里去摘，你们来得正是时候，现在就很多的。但是野菜不好保存，晒干、腌渍也放不了多久。”

蓝晴语点头赞同：“也是，蔬菜还是新鲜的好吃。”

“猪、牛、羊、鸡、鸭、鱼、虾、螺这些就不同了，一年都可以养。杀了吃不完腌成腊肉和干巴收起来，可以放很久。我们的火塘烟火不断，熏烤腊肉和干巴很方便，很香的，骨头剁碎，腌成酸酢肉，蒸熟以后也很好吃。”

成苒见怀抱里粉粉嫩嫩的娃娃在笑，遂继续逗着他，道：“听着都要流口水了，对不对，小白玉？”

蓝晴语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从水桶边站起身来：“学妹，你抱够了么？给我抱一下吧？”

成苒抱着白玉转过身去，道：“不行，我洗澡之前一直是学姐你在抱，我才抱了一下下。”

孩子的娘拿着砧板、刀在杀鱼，抽空看了眼成苒和蓝晴语抢着要抱孩子的样子咯咯直笑：“你们别抢，今晚让他在你们房间里过一夜，保证你们明天开始再也不会抢着抱他了。”

“真的啊？”蓝晴语不明真相，雀跃道，“那学妹你先抱吧，晚上我和小白玉一起睡。”

“夜里要吃奶，还不止吃一次，吵得很。”孩子的爸洗好了澡，用干布巾擦掉头发上的水便过来帮妻子的忙，“我来做鱼吧！”

正说着，屋前飘来滚滚浓烟。

“怎么了？怎么了？”成苒护着白玉快步往屋外走去。

“没事，我妈在给猪圈、牛栏熏蚊子。”孩子的妈被熏得咳嗽了一阵，才继续说道，“成妹妹你抱着白玉回屋里去吧，天黑了，外面蚊子多。”

“好！”成苒抱着白玉往回走，在火塘边坐下。

白一接手了杀鱼大任。竹筒饭已经熟了，长媳把竹筒取下来，往三脚架上安上一口锅，加水煮汤，便转身洗橄榄菜去了。

“小白玉，看到没有，今晚我们有大餐吃喽！”蓝晴语在火塘边添柴，忍不住逗逗扑闪着双眼看向火塘的小家伙。

“我们这比不得城里，你们将就一下。”孩子的娘把橄榄菜洗好，放一边备用，又往旁边一口炒菜的锅倒上油，等油热了，再把一盘白白的小虫倒了进去。

“嫂子，这是什么啊？”蓝晴语看着慢慢漂浮上来，变成金黄色的小虫。

“这个啊，这个是蜂蛹，你大哥说是今天在溪边看见了一个很大的蜂窝。”

蓝晴语好奇地问道：“那个蜂窝还在么？”

少妇笑了笑，道：“不知道，我只看见他用荷叶包着这些回来。”

轮到成苒好奇了：“学姐你没见过蜂窝么？”

蓝晴语失望地说道：“见过啊，可是很久没看了，想看看嘛。”

白一料理好了鱼，洗好端进屋子交给妻子，笑道：“那我明天进山看看还有没有，有的话给你带一个回来。”

“不用不用！”蓝晴语忙道，“我是说，我们还要在这里好久，肯定有机会看到的，不着急。”

白一倒也没坚持，看妻子这边也不用帮忙，就出门去找母亲回来吃饭。

白一媳妇人长得美，厨艺也高超，动作干净利索。菜很快就做好，摆在炕上。

做好了饭，按照哈尼族习俗，白一媳妇就要抱着孩子坐在一边看大家吃饭，等候大家的差遣。

“嫂子，你忙了一天了，和我们一起吃饭吧！”成苒不愿把白玉交出去。

“是啊！小白玉睡着了，先放旁边嘛！你们平时在家怎么样吃饭就怎么吃嘛，不要因为我们来了就各种规矩都出来了。”

“一起吃吧，没关系的！”做丈夫的拉着妻子走到桌边，似是对妻子说话，但却是看向自己的母亲。

其余的人也都看着已经就座了的大家长，她唔哩哇啦地说了几句，白一夫妇终于坐了下来。

成苒和蓝晴语也回到各自的座位，和这家人一起围坐在炕上吃饭。

成苒和蓝晴语严守餐桌礼仪，让长辈先吃。

传说中的哈尼族名菜清汤橄榄鱼味道鲜美清甜，炸蜂蛹甜甜脆脆的，腌芭蕉心酸脆，酸酢肉开胃又营养，竹筒饭兼具米饭和竹子的清香，十分美味。

哦，在哈尼族人家吃饭怎么可能没有酒呢？这天晚上喝的是糯米酒，甜甜的。看着度数低，成苒和蓝晴语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喝。

成苒顾及着被放在一边躺着的白玉，时不时地侧过身子去看他。

一顿饭没吃完他就睁开了大眼睛，骨碌碌地四处张望，却并不哭闹。

蓝晴语也顺着成苒的视线看去，笑道：“小白玉好乖巧啊，醒了也不哭不闹的。”

“哎，到晚上你们就知道了，他要哭的，全村人都知道他哭了。”孩子的爸一脸无奈地说道。

“你只是被吵醒，又不用起来。”孩子的妈不客气地戳穿真相，“我还要起来喂奶的，我都不说呢。”

“嗯，你辛苦了。”白一夹了一大块鱼肉到妻子碗里，冲妻子笑道：“多吃点。”

小妻子估计没在陌生人面前秀过恩爱，脸红红的，瞪了丈夫一眼，转手从盘里夹了块鱼肉给婆婆，用哈尼语劝婆婆小心鱼骨头。

蓝晴语和成苒见状都笑了。

然而笑归笑，两位客人加快了速度吃饭，跟竞争似的。

三位主人都讶异地看着两位来客。

“好啦好啦，学姐，你慢点吃，我不跟你抢了。”成苒看蓝晴语狼吞虎咽的样子，只好认输。

蓝晴语不管，先行放下碗，说了声“大家慢慢吃”就去洗了手，把白玉抱起来。

三位主人都笑了。

“学妹抱起就不愿放下的，不能再让她‘得逞’。”蓝晴语被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抱着白玉在屋子四处走动，随即看见放在屋子角落里的座机：“大哥，我可以用一下你家电话吗？我来到这里还没给家里打电话。”

“可以啊！”白一爽快地回答，“你们平时要用电话就用，这个屋子里的东西你们都能用，不用客气的。”

“谢谢！我拨通了会让我爸爸打回来。”蓝晴语笑道。

成苒点头赞同，道：“学姐你先用，一会儿我也要打几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