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约会
吉姆和艾琳每天晚上都见面。他们一起做日常生活中每个人都做的事情,看电影,喝上一杯,散步,一起讲白天有趣的事情,吉姆说米德先生向戴伦提供了一份工作,艾琳告诉他找工作的情况。他总是晚上9点回家,艾琳开着车停在路的尽头说:“我愿意喝杯茶,如果你打算请我进去的话。”他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说,因为他并没有邀请她。
尽管见了这么多次面,他还是与他人不同,那套仪式还在进行,但是多了另外一个事情,那就是思念艾琳。当想起她模样的时候,他的心就砰砰直跳,他感觉自己比那套仪式更重要了,也许有一天他可能会停止这套仪式。
有天下午,葆拉拦着他说道:“戴伦有个姨妈,是个好人,你会喜欢她的,她一个人住。也许你们应该喝一杯,我和戴伦也会去。”吉姆扭着自己的手说他已经约了别人了,那个人是艾琳。葆拉看起来非常吃惊:“那个撞到你的女人?”“那是个意外。”吉姆笑起来。葆拉没笑,只是耸耸肩:“但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二十九、音乐会
举行音乐会的那天天气很好。母亲还在睡觉,让她多睡会儿似乎是个好主意。厨房一团乱,拜伦拿起拖把拖地,手风琴运送师傅卡在了半路,打电话来要跟他母亲说话,但拜伦说她现在不方便。露西邋邋遢遢地站在他身边,他问她上次洗澡是什么时候,露西说不知道,没人给她洗。太多东西需要归整了。
当安德里亚带着詹姆斯来的时候,拜伦几乎没有认出来他,仅仅过去六周,他似乎长高了,还有了胡茬。戴安娜开车去接演奏者和她的女儿了,其余的受邀者都到了,她们在花园里交流着,一致认为戴安娜提出举办音乐会真是慷慨。每个人都谈论着小女孩的事情,但似乎没人知道她受伤与戴安娜有关,没人提到迪格比路,但她们发现真相是早晚的事情,拜伦很肯定。
贝弗莉到来后,妈妈们围着她询问小女孩的情况,她从容不迫地和每个人握手,小心翼翼地记下每个人的名字,戴安娜倒显得格格不入起来。当众人坚持让戴安娜上台演讲的时候,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讲话断断续续,好像不认识演讲稿上的字,这让所有人都觉得震惊,然而更让人震惊的事情是,贝弗莉居然会弹琴。
六首曲子过后,贝弗莉越来越自信,她问拜伦是否能给她一杯饮料,然后,她拿过话筒,开口说道:“这是一个艰难的夏天,如果没有戴的好心,我都不知道怎么活下来,最后一曲我准备献给戴。”她抬起手放在风琴上方,示意观众跟着唱,如果她们愿意的话。“你为什么不到前面来为我们跳舞呢,戴?”戴安娜的脸一下变得煞白:“我不会,我不行。”
“你太谦虚了,我见过她跳舞,她是最美的舞者,生来就会,不是吗,戴?”说着她走到戴安娜身旁,伸手去扶她,等戴安娜站起来后,贝弗莉松开手,领着大家鼓起掌来,所有的女人起着哄,让戴安娜跳舞。音乐响起,戴安娜在露台中央像一块破布一样飘来飘去,这就像某种极度私密的东西被看破,让人不堪忍受。
音乐结束后,戴安娜快速找借口离开。贝弗莉被妈妈们包围,她口若悬河,从未如此自信,如此活跃。所有人都一致认为这次音乐会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她们刚一离开,戴安娜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飘飘忽忽地上楼去了。
晚上九点,电话铃响了,他的母亲没有被惊醒。第二天一早,它再次响起。“是我。”詹姆斯说,“去把你的笔记本拿来,情况紧急。”拜伦一页一页翻着笔记本的时候,詹姆斯说道:“那张图,你画着珍妮贴着橡皮膏的图,找到没有。描述一下。”他描述了蓝色短袖夏衣,潮湿的短袜,两根辫子。“说说那块橡皮膏。”
“它贴在右膝上,是很大的一块正方形。”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怎么了,詹姆斯?”
“那不是她受伤的那条腿,拜伦。她戴着弯脚器的腿是左腿。”
三十、措辞须谨慎
“请把你的脚抬起来。”护士说。一位医生检查了他的腿,艾琳问医生:“吉姆是否需要吃止痛药?是否需要做康复锻炼?”居然有人这么关心他,他不禁感到新奇,望着她,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会爱上她,那真是幸福的感觉。之后护士用绷带换下了石膏,没有了石膏,他感觉那只脚轻飘飘的。
他们一起去酒吧庆祝。“你曾经说过一件丢失的事,能告诉我你丢过什么吗?”
“哦,是的,从何说起呢?两个失去的丈夫们?第一个是电话推销员,我们一起生活了13年,然后有一天,他给某人打电话,卖给她一套分时使用的度假公寓,就这样,他们私奔到哥斯达黎加去了。从那以后,我孤独生活了很长时间,几年后,再次结婚,不到六个月,他就跑了。我在夜里磨牙,打呼,还梦游。”
“哦,那真遗憾,他离开你。”
“还有我的女儿。”艾琳的脸拉了下来。“有一天,雷娅离开了,她才17岁,她说她要去街角,我们吵了一架,但那次争吵很愚蠢,跟洗碗有关。她还没回来。”她喝了一口啤酒,慢慢擦了擦嘴。从那以后,她开车寻找,却从未找到女儿。“我只希望她平平安安,但我毫无把握,吉姆。”艾琳抓住桌子,哭着。吉姆想做些什么,但手边什么都没有,他只能干坐着。
哭完之后,她擦擦脸,露出微笑:“想看看她的照片吗?”从包里翻出照片,上面是艾琳的一部分,“你瞧,我们全都搞砸了。”她说。“你的朋友碰到了什么事,你们做了什么可怕的事,吉姆?”他张开嘴,但是说不出来。“我有足够的时间来听你讲,我会一直等着。”艾琳说。
三十一、局外人
现在詹姆斯对珍妮伤腿的怀疑得到了证实,不断给拜伦打电话让他跟贝弗莉对质。但是戴安娜更加恍惚,拜伦跟她说起另一条腿,她回头瞪着他,“她仍然无法走路。”她说。
很久以来,戴安娜一直努力做自己理想中的女人,这种努力终于将她压倒。跟西摩和贝弗莉交谈让她失去了自己拥有的一切。她从车库里搬出母亲的家具,朝草地走去,在池塘边坐下。拜伦走到她身边,他母亲说道:“我的妈妈过去就坐在这把椅子里,这是她最爱的地方,有时她会唱歌,她是一位漂亮的歌手。”
“她也是坐在外面吗?”
“不,她坐在屋里,年复一年地坐在屋里,从不去别的地方。她很不快乐,因为我,这是她所付出的代价。”她平静地说道,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他静静地站起来,朝家里走去,给露西准备吃的,给她洗澡,像母亲那样,还给她讲了故事,哄她睡觉,等她睡着后,他在池塘边找到母亲,她蜷缩在椅子里,他领着她回到屋里,一步一挪,就像哄露西睡觉那样。“睡吧,亲爱的,睡吧。”他喃喃地说,但根本没这个必要,她已经沉沉入睡了。
三十二、别了,艾琳
吉姆一整天都在盼望自己的约会,他不再用香汗剂,但他洗了澡,还梳了头发。送给艾琳的笔好好地放在吉姆的夹克口袋里,酒吧里挤满了人。吉姆意识到艾琳脸上有些古怪,才发现她抹了唇膏,做了新发型。艾琳喝了一大口啤酒,“其实我很尴尬。”艾琳说道。
“什么?”
“我要走了。”
他想喝一口啤酒,但不小心洒了出来。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我要离开了。”艾琳问。
“离开?为......为......为......”他突然意识到那个词意味着什么,艾琳会消失,不在眼前了。
“我过完元旦就走,还不知道去哪里,我要再次出发旅行,我想要你跟我一起走。”
“我?”
“我知道我是个麻烦,但是我们都经历过磨难,事实上,我们现在仍没倒下,既然如此,何不离开这里,给自己一个机会?”
吉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猛地从椅子上拉起自己的夹克,“你要到哪里去?”
他怎么能和艾琳从头开始,那些仪式怎么办?她不了解他的过去,他想告诉她,他爱她。“再见。”他说。
三十三、珍妮与蝴蝶
珍妮坐在果树下的羊毛小地毯上,两条腿直直地伸在她前面,一条戴着弯脚器。每次拜伦经过,她都轻轻地唱歌。从房子里,他能听见贝弗莉在风琴上练习一支新曲子,他知道母亲坐在池塘边的扶手椅里休息。一只淡黄色的蝴蝶落在拜伦的脚边,他跟着它在花园里来来回回地跑了一会儿,他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恰好来到了珍妮的地毯边。“对不起。”他慌慌张张地说。她抬起头,用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望着他。拜伦在她的毯子边缘屈膝坐下,表明自己并无恶意。
拜伦看着珍妮脚边的洋娃娃,“你愿意让我把它们修好吗?”她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但露出了微笑。他把头和身子连在一起:“哦,这些可怜的女孩碰到了什么不幸?”他突然一边说一边捡起另一截身躯和脑袋,它们上面覆盖着标签笔画的斑斑点点。他问这是不是出麻疹了,她点点头。他拿起一只红笔,在自己手上画了三个小红点。“你想试试吗?”珍妮伸出她细细的手指,在他的手上画了个圆圈,并图上颜色,“如果你喜欢,也可以在我腿上画小点点。”她点点头,在他腿上画了很多点点,“你要不要在自己身上也画一些?”珍妮抬头瞥了一眼房子,她的妈妈在里面弹风琴,她摇摇头。
“没人会生气的,过会儿我帮你洗掉。”他伸出自己画满小红点的胳膊和腿。“瞧,你也可以画成我这样的疹子。”
珍妮把手递给他,“你喜欢它们吗?”珍妮点点头。“还要多画点吗?”珍妮指指自己的腿。“这条腿?”他说。她摇摇头,指着弯脚器。
他解开那些搭扣时,手有点哆嗦。腿上没有橡皮膏,两个膝盖上都没有伤疤。他在她的腿上画上了小红点,“现在我们俩是一样的了。”他说。
黄色的蝴蝶出现了,就像将两个原本分开的时刻连接起来,他感到会有什么事情即将降临,另一个转折点,如果他不赶紧将它抓住,它就会再次消失。
“那只蝴蝶在寻找一朵花儿,它以为我们身上的小红点是花朵。”他低声说。他伸出自己的手,珍妮也伸出手。他轻轻地用双手捧起那只蝴蝶,放到她的手上,让她不要动。“珍妮!”贝弗莉从露台上叫道。“拜伦。”他的母亲正穿过花园,也叫了一声。那只蝴蝶正慢慢朝珍妮指尖移动。“哦,不,他会掉下来,我们该怎么办,珍妮?”他低声说。
她默不作声,开始非常缓慢地抬起双膝,构成一座花桥。当蝴蝶爬过她的指甲,一直朝她的双腿爬过去时,她把膝盖抬的更高了。两个女人大喊着,朝他们跑过来了,但他不停地对珍妮说:“再高点,宝贝,再高点。”
她那双苍白的小膝盖不断抬高,那只蝴蝶蹑手蹑脚地在上面走来走去,她终于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