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常常坐在窗前。晴天坐,阴天也坐。
外婆七十九岁了,头发已然全白,听力不好,别人跟她说话,至少得重复两遍才能听清楚。楼上四邻,都喜欢和她聊天。外婆常穿颜色鲜艳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精气神十足。
她是王先生的外婆,我和王先生结婚后,才得以和她结缘。我工作忙,吃午饭的时间紧,外婆就常常叫我去她跟前“蹭饭”。有人来看她,带来的时鲜水果,她总要给我留一半个。有时候,她就把果皮削得干干净净,剜去果核,切成小块,盛在盘里,我一回去,她就端给我吃。我吃得开开心心,她看得高高兴兴。
华池的春天,来得迟。向阳的山上,青草都冒了头,背阴处的冰还厚厚实实,路旁的树,更是绿得慢,让人心焦。遇上偏冷的年份,杏花都开了,俏皮的雪还纷纷扬扬“蹦跶”个不停。大风扬沙的日子尤其难熬,气温升升降降,店里都卖短袖了,华池人的厚袄子还不敢收起来,这时候,外婆就常炸油饼给我们吃。外婆炸油饼,从发酵粉选择,醒面,揉面团,擀面饼,都很讲究,她说不论哪个环节,稍有差错,油饼的口味都会大打折扣。一路严格把关,谨慎小心炸出来的油饼,热乎酥软,吃在嘴里,暖在心上。
地里的麦子开始泛黄,枝头的杏子红透了半边脸,雨水多了,玉米白天晚上“噌噌”往高蹿,天越来越热,夏天来了。华池人的消暑小吃少不了凉粉儿。外婆就常用豌豆粉做凉粉儿给我们吃。几碗豆粉面儿,几碗水,锅烧热,边倒边搅,不一会儿就熟了。听起来简单,其实这里面讲究大得很,水和粉的比例要掂量好,一旦比例失调,凉粉就会太硬或太软。锅的温度也是要考虑周到的,锅太热,凉粉儿容易烧焦。凉粉儿要好吃,小菜和调料也很关键。外婆通常都是剁好蒜,小米辣,韭菜,香菜和小葱,放上味精,鸡精,再用热油“滋啦”一炝,香味立马扑鼻。最后滴上几滴生抽,耗油和香醋,拌凉粉儿的香辣酸爽调料汁儿就做好了。忙上一天,拌一碗凉粉儿,狼吞虎咽,饱腹又解馋。
叶落秋凉,外婆会做搅团。天寒飞雪,外婆还会做洋芋糊糊面。
外婆总是闲不住,每每只要街边路灯一亮,她就醒了。出门走上几圈,散散步,锻炼身体,顺便捡几个空塑料瓶回来,美好的一天便开启了。捡塑料瓶是她的爱好,别人都劝她多休息,她总说自己是解闷儿,又不是缺钱花。
儿孙都是风筝,不管飞多远,外婆总能把牵挂捻成线。她牵挂每个孩子,每天都要打视频问一遍才放心。她给每家都帮忙。二姨家的女儿读高三,课业负担重,时间紧,只有周末才能回来吃饭,洗衣服。有时候回不来,她就做好饭,托人捎到学校去。一次不落。
我们的女儿出生后,我和王先生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常常搞得手忙脚乱的,外婆就帮我们看孩子。女儿夜里哭闹,吐奶,在我们看来所有棘手的问题,外婆都能一一解决。她常常趴在女儿的小床边说:“娃娃,叫太太。”女儿听见声音就咯咯地笑。
外婆过生日的时候,她带大的孩子们都回来了,给她买了鲜花和蛋糕。她很开心,坐在人群中,脸上挂着笑,一整天。
我们总在远行,北上南下,行过许多地方的桥,听过许多次的雨,看过许多形状的云。外婆总在等待,等夏天,等秋天,等孩子们像燕子飞来又飞走。
然而,我们无论走多远,都不曾真正走出过她的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