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见过那个在花树下唱歌的少年吗?他一头黑色长发,穿着泛黄的白衬衫和破洞的黑色牛仔裤,坐在镇子南边的的一个山丘上,坐在那棵在春天里开得最热闹的花树下,弹着四弦竖琴,在风中唱歌。镇子里很多人都被美妙的歌声吸引了过来,有人给他送来面包,有人给他送来新采的浆果,还有一些家境比较好的人给他送来了新衣服,虽然这个少年看起来有些太过瘦弱,根本撑不起正常体型的衣服。人们聚在一起露着白牙齿,安静得听着这个流浪到镇子上的年轻人歌唱。
这些都是奶奶在卖完面包回来后讲给我的。我躺在小床上,用被子包的严实实,只眨着一双小眼睛听奶奶讲故事。我从小因为体弱多病,被父母遗弃在镇子外的一棵树下,奶奶在路过的时候将我捡回家悉心照料。我不记恨我的父母,实际上我也根本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但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我遇到了世界上最爱我的露西奶奶。
奶奶坐在炉火边坐着,边缝补衣服边慢慢跟我讲镇子的新鲜事。火红的炉火映得她的脸庞红彤彤的,仿佛年轻了许多岁。据说年轻的时候,奶奶就是镇子里远近闻名的大美人。
“奶奶,再讲些关于少年的事吧!”我祈求道。
“娜娜还要听吗?”
“嗯。”
“好啊,那我就再多讲一些吧!这是个无比美丽的少年,但是很快人们就发现,这个少年只唱歌并不说话,看起来很奇怪吧,镇长家派最凶的仆人安东来请少年上他的宅子里做客,少年只是摇摇头,一句话没说。”
“就是那个超级让人讨厌的凶巴巴的安东?”
“嗯。”
“少年有没有受人欺负?”我翘起小脑袋,有些着急。安东仗着有镇长为他撑腰到处作恶,名声极坏,镇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娜娜,别动!”奶奶见状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给我掖了掖被子。我天生体弱多病,去年一入冬就开始发烧,结果一下子烧到了春天,直到现在我的头还晕乎乎的,这一个简单抬头的动作都能加重我的晕眩感。
“奶奶,所以少年怎么了?”
“少年的竖琴被安东一把抢过来折断了,我们都替少年感到惋惜。可是即使这样,少年还是保持着微笑,一句话都没有说。我们便猜测,这个少年是不是只会唱歌,可是这也不可能啊,哪有只会唱歌而不会说话的人?可能他只是不想说话而已。唉,真是一个可怜的少年!”
“然后呢,奶奶?”我又追问道。
“好了好了,没有了,今天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娜娜,早点睡哦,早点好起来!”奶奶对我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我还是有些好奇,在奶奶出门前又问了一句。
“奶奶,能请少年来我们家里吗?我想听他唱歌……”
“娜娜,明天我会去问问的,他看起来是个非常和善的少年,你的愿望会如愿以偿的。宝贝,晚安!”
“奶奶,晚安!”
那天,我在盼望中睡去,做了一个非常美丽的梦,梦中奶奶和我站在一起,安静地听着少年唱歌。无数粉红色的花朵次第落下,落在少年的黑发上,落在奶奶的白发上,也落在我的小手里。整个世界淡淡的琴声流淌,安宁美好。
可是我的愿望终究没有实现,第二天奶奶死了,就死在了那棵花树下,少年也就此失踪。
(二)
“丽娜——你死到哪里去了?!!快给本小姐出来!!”
一大清早,三小姐的就开始对着花园咆哮了,我来不及多收拾自己就马上赶了过去。昨天本来干活就够累的了,却还是被她拉去踢球,现在浑身都软弱无力,只得下意识祈求今天她今天别又折腾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法。
自从奶奶死后,镇长家很热心的收留了我,与其说是收留倒不如说是还债,在我生病的时候奶奶为了给我治病向他们借了不少钱,现在奶奶死了,这些债就自然落在了我的头上。他们帮忙收了奶奶的房子,看我身体有好转又安排我来他们家免费做工。还好,吃住全管,虽然累些,但是我终归有了个去处。
听到三小姐的咆哮,我头发还没梳好就赶紧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三……三小姐,丽……丽娜来了……”
“丽娜,你比昨天晚了十二秒!你怎么回事,竟然还没有洗漱!今天罚你不许吃饭,看你以后还敢这样!”
对此,我虽有不满,但是也早已习以为常。我偷偷瞄了一眼站在一旁梳着利索高马尾的丽达,丽达也偷偷给我使了一个颜色。我们一起服侍三小姐,经常会被罚不吃饭,而这个眼神的意思就是——嗨,别忘了给我留一片面包。
今天照例是给三小姐采购首饰的时间,我和丽达一起前往镇子南边的集市。说实话,每次采购都是我最开心的时间,但却总是要路过我最不想去的地方。
那个地方,是镇子上最美丽最富庶的地方。
而那棵花树下,埋着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每次去集市我都要专程去花树下逗留一会,寒来暑往,离奶奶去世已然有十年光景。花树从繁花似锦到落英缤纷,再到冬雪消枯,每一个季节里它都那么美,美到不近人情。有时我久久站在花树下沉思,回忆和奶奶一起的点滴光阴,竟不自觉流出泪来。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花树一直在不停的生长,我也在不停地成长,可是奶奶却永远留在了十年之前。我依稀记得那天出门前,奶奶一如既往吻了一下我的额头,轻声道,“我要出门了我的宝贝,照顾好自己!”我睁着一双大眼睛目送奶奶的离去。
“要早点回来哦!”
院子里意外起了风,吹得蔷薇花四处摇摆。
那天奶奶终究没有回来。替她敛尸的人说,她的神态自然,嘴边还挂着微笑,看起来很幸福。可是这个消息并不能让我轻松些许,还没来得及回来见我,还没有把我托付出去,她怎么敢去得这么轻松?
我越发想要见那个少年了,那个有着天籁之音的黑发少年。他是最后一个跟奶奶见过面的人,奶奶一定有跟他说些什么抑或奶奶的死就跟他有关,不然为何他会在第二天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天的集市比往常稍微热闹一些,我支开丽达独自一人向花树那里走去。
忽然间我听到了竖琴声,还有一个宛若天籁的歌声,歌声传来犹如凉风扑面,四周的树木都在随着歌声轻轻摆动。万物仿佛都沉浸在这一奇妙的旋律之中。
我的心底一阵紧张,就是这个歌声!不会错的!
我开始狂奔起来,再也顾不得手里的篮子和篮子里的东西,径直朝歌声的方向奔去。
忽然我被什么绊了一下,撞到了一个人,一下子压在了他的身上。一群仆人模样的人立刻就把我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扣在手里。我的双臂犯疼,却也挣脱不得。
“哪里来的野丫头,真不知天高地厚!”
“注意语气,吉姆!”被我撞在地上的那个人拍拍衣服上的尘土站了起来,立刻命仆人放了我。我打量了他一下,他也打量了我一下。这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一双绿色眸子囧囧有神,只是眼前挂着一副眼镜。总之整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俊朗非常。
“小姐,你还好吗?”
“唔,没事,只是刚刚跑得有些急就没有注意看路,先生没伤到你吧!”
“无妨,我比较结实!”说完这个年轻人爽朗地笑了起来。
丽达拨开人群跑了过来,刚到我身边就惊呼起来:“啊,小少爷!”丽达赶紧按住我行礼。
我在心里一惊,这人就是那个在外读书多年的小少爷!
可是这些我都无暇顾及,我朝花树的方向望去,琴声早已停止多时,树下的白色身影正在盘点行李准备离开。
“等等!”
我大喊,已经顾不及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可是等我跑去时,那人还是消失了,树下只有若有若无的风时不时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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