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中国(短篇小说2)

打架惹麻烦了。

宋涛涛眼睛坏了。宋涛涛是铁路街的孩子,他昨晚扬石灰时不小心弄到自己眼里去了。

早上方彤到旅馆介绍处去玩儿。

“涛涛把石灰弄眼里了。”赵志说。

他一个人在里头抽烟。

“他妈一大早就上我们家去了。”赵志又说。

“厉害吗?”方彤说。

“整个眼都肿了。他妈说的。”

“你告诉他妈了?”方彤说。

“没有,我没说。我说不知道。”赵志说。

不告诉大人他们的事儿,不出卖朋友,打死也不说。那时的街道江湖就这样。

他们说着话呢,郭小炮跑进来了。

“坏了,坏了。”郭小炮说。

方彤看见看见郭小炮腰上插了把匕首,是自己用铁片打磨,做的木头把。郭小炮整天用磨石磨,锃明瓦亮,装在三合板做的套里。

“什么坏了?”赵志说。

冬子昨晚被人架走了,是二院和八院的。二院和八院是一伙的。八院的小孩比二院还猛。

这消息很吓人。方彤学习好,脑子聪明。带赵志和郭小炮去小花园那边了。那儿有些石头,他们坐在树下的石头上说话。站起来能看见旅馆介绍所的门口。方彤怕二院和八院到旅馆介绍所找铁路大街的孩子。

“他们要来找我,我就拼了。”郭小炮说,拍拍腰间的匕首。

“你知道涛涛的事儿了吗?”赵志说。

“涛涛怎么了?”郭小炮以为涛涛也被抓走了,有点儿紧张。

知道是眼睛的事儿,郭小炮好了点儿。

“厉害不?”郭小炮说。

“不知道呢,咱们得去看看。我有一块钱,你俩有多少?”方彤说。

赵志有三毛,郭小炮一毛八分。

三个人买了苹果和面包去医院了。一块八花了一块二,买了不少东西。那会儿大人上班一个月开不上二十块钱,方彤爸是个小干部,每月开三十六块八,就挺有钱了。开钱最多的是火车司机,最老的司机每月一百零二块,这数那会儿能吓死人。那会儿铁路局长也开不了这么多。

涛涛躺在病房里,眼睛给纱布包上了,看上去挺吓人。他们伸脑袋看见的。涛涛妈妈坐在那儿用白线手套拆下来的线在织毛衣。她还是听见了动静,一抬头正看见方彤的脑袋。方彤是副班长,家长那会儿也叫自己的孩子和听话的孩子玩儿。

“方彤。”涛涛妈妈叫道。

三个人进来了,这种事儿还是怕大人说,三个人站在涛涛妈跟前。

“姨,涛涛怎么样?”方彤说。

“还不知道呢,已经清洗了。你们和人家打仗了是不?”涛涛妈说。

“我们三个昨晚没去,军队大院演电影,《奇袭》,我们去看电影了。”郭小炮说。郭小炮很会说。在这块上,方彤和赵志都不如他。

“涛涛。”赵志叫他。

“涛涛打了睡觉的针,要不眼睛疼的他直哭。”涛涛妈妈说。

涛涛睡了,和大人说话没什么说的。方彤把东西放下。

“阿姨,这是我们买给涛涛吃的。”方彤说。

“这要不少钱?你们那来的钱?”涛涛妈警觉道。

“是我们凑的零花钱买的阿姨。”方彤说。

涛涛妈叫他们把东西拿回去,给家里人吃。三个人丢下东西跑了。看了涛涛,像完成了项任务,大家都有轻快感。方彤拿出一毛五分钱,叫郭小炮去买三根奶油冰棍。五分钱一根的冰棍是冰棍里最贵的,也最好吃。三个人坐在马路边上吃冰棍说话。他们想搞点儿钱给涛涛。现在他们都没钱了。方彤不是自己和妈妈一起那会儿了,那会儿他能要到零花钱。现在不行了,他有弟弟和两个妹妹。妈是方丹和方晓的姨妈,姨妈也是后妈,方绢是妈和姨夫在一起后生的。方彤妈要一视同仁,方彤要不到钱,也不要了。方彤知道,他不能和过去比了。

这会儿他们看见了一个人:王小拖。他叫王鹏,小拖是他外号。他家里穷,整天穿些破衣服,拖拉着鞋子,小拖就成了外号。

王小拖很有钱,他和各院的那些孩子都关系不错,就是因为有钱,他们有时候会找他要钱。小拖有时候愿意给,有时候不愿意给。

“王小拖!”郭小炮叫道。

王小拖看见是他们过来了。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王小拖说。

王小拖对方彤不错。有次两个小孩欺负王小拖,方彤把那俩孩子吓唬走了。

“我们昨晚和二院打仗了,涛涛眼睛受伤了。我们来看看。你来医院干什么?”方彤说。

“我没事儿,走到这边来了。”

“小拖,带我们弄点钱行不?我们想给涛涛点儿钱。”赵志说。

方彤没想赵志说这个,赵志已经说了,方彤就只好听着了。方彤知道王小拖偷东西。在街上混的小孩,要想有钱,只能偷东西换钱。方彤不排斥偷东西,他知道偷东西不太好。他是副班长,偷东西不太好。去年方彤捡到双新回力鞋交给派出所,老师在全班表扬他了。涛涛家孩子多,涛涛没零花钱,给涛涛点儿钱是应该的。

“你们真想,要你们真想我带你们一次。”王小拖说。

赵志、郭小炮都愿意,方彤也愿意了。偷工厂的蓄电池车间,那儿有很多铅,他们偷了铅,把铅卖给收废品的。

“下半夜三点,赵志和小炮去广州街拐角等,我顺路叫方彤一块儿过去。”王小拖说。

时间上挺难为人的,下半夜三点?

“咱们上半夜多好?”郭小炮说。

王小拖说有值班的。下半夜三点就睡死了。

“他喝酒喝到十二点,就上床睡觉,直接睡死了。别的时间不行。”王小拖说。

大家不知道怎么出来,那点,都睡着了。

“叫自己别睡,掐大腿。”王小拖说。

“要不就回家找事儿,跑出来,着地方过夜,三点咱们一块儿。”赵志说。

前年冬天赵志没参加期末考试,叫家里打出来了。方彤和郭小炮为了陪他,回家找茬也跑出来,原来是想找个大烟囱,铺些稻草,像老革命那样在野外过夜,天太冷,他们受不了,跑到盖的楼里点了火,把砖头烧热了,铺地上取暖,遭老罪了。

深秋了,晚上太冷。方彤一说前年遭的罪,赵志、郭小炮想起来直笑,也不想跑出来了。

王小拖给方彤想了个主意,叫方彤找根细线绳,一头拴大拇脚指头上,一头放窗户外头,王小拖去了拉绳子,方彤悄悄出来就行了。方案可行。方彤回家准备了绳子,从衣柜后头、墙根处顺到窗户外头。这事儿瞒不住弟弟方丹,方丹想跟哥哥玩儿,方彤说什么他都听。方彤把晚上出去的事儿告诉弟弟了。

“你把我的被子做个人状,别叫他们发现了。”方彤说。

“早上你能回来吗,哥?要是回不来,早上妈就会发现了。”

“你就说我闹肚子去茅房了。”方彤说。

那时大多数家里没厕所,新盖的房子也没厕所,都去公共厕所拉屎。方彤院里除了局长家楼道里有厕所,两家用,其他都去火车站公厕。公厕没门,对过一排,这边一排,抬头就看见对方在使劲儿阿。方彤不喜欢这感觉,那些年拉屎都带份报纸,挡住自己,拉完屎,报纸就擦腚了。那会儿没有后来柔软的手纸。

大母脚指头上扎个绳子,睡觉不舒服,老想那绳子绑在那儿的感觉。方彤翻来覆去,等时间差不多了,老没人拉绳子,方彤又着急。等三点多了,有人拉了,用劲儿太大,大拇指给拉扯疼了。方彤赶紧揪住绳子回拉,告诉王小拖别拉,知道了。

“干什么呢,你们?你睡觉了?”一个声音说,是妈。

“尿罐子满了,我倒一下。”方彤说。

晚上小便都用尿罐子,装十来斤大小,椭圆形的,上头有四个鼻儿可以拴绳子当把儿,提溜着。

方彤示意弟弟继续睡,悄悄下地,开门跑了。

“你快把我脚指头拉下来了。”见了王小拖方彤说。

“你老没反应,我以为你还睡着。”王小拖说。

王小拖穿着把方彤吓一跳,大衣破的不行,到处漏棉花,棉花也是黑色的,油渍麻花的。

“怎么穿成这要啊?”方彤说。

那会儿小孩多是每季一套衣服,晚上洗,白天穿。方晓彤过去衣服多,有了弟弟、妹妹也一套了。方彤不喜欢补丁,爸爸、妈妈一上班,方彤就去化工店花八分钱买燃料,自己把衣服染成一个颜色。方彤在班上是个讲究穿戴的利索男孩。六十到八十年代初,中国小孩穿的衣服百分之八十都有补丁,大家都一样,谁也不觉得有什么。

方彤就穿着平时的衣服。马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马路上没红绿灯也没汽车。这还是个很有名的城市。穿过火车站花园时一束手电筒光照过来,把两人吓死了。一个民警过来了。那时罪犯少,投机倒把的多。警察和民兵常半夜抓投机倒把的。

“你们是干什么的?”

方彤应急反应特别快,说道:“我住后边院里,拉肚子。他是捡破烂的,问我路。”

警察看看他们。

“半宿拉夜,拉完屎赶紧回家。”警察说。

“嗯。”方彤说。

做贼时碰到警察,说不害怕是真害怕。两人在黑影里走到广州街。老远就出来个人,赵志。

“郭小炮呢?”方彤说。

“没来,睡过去了,是不?”赵志说。

三个人一样。拐角是铁丝网圈起来放了木头一类的东西,码成垛了,盖了帆布。王小拖很麻利,带他们爬上垛,垛另一边的下头是院墙和院子,院子很窄,是处好几间排列在一起的平房。王小拖示意别出声。王小拖不示意也没人敢吱声。窗户没插,王小拖推开窗户,里头是间办公室,有两张办公桌。办公桌边上是窗户,尽头处是扇门。王小拖指指门,说值班的在里头。王小拖一说,方彤、赵志魂儿快没了。王小拖拿出根细钢丝,捅咕了会儿,把办公桌边上的窗户打开了。他掏出袋子从窗户过去,一会儿把袋子递过来给方彤,方彤接了,又递给办公室窗外的赵志。袋子极沉,快要拿不动了。运送了两次,方彤越来越紧张,又不敢说话,挥手示意王小拖爬上来。王小拖上来,把窗户关好,落了销,才爬出办公室,关窗户前,又把踩过的地方用大衣擦了。三个人先把赵志托上墙,把袋子递给赵志,之后王小拖和方彤爬上去,把东西扔地上。发出的声音吓人。

“递下去吧。”赵志说。

“没事儿。”王小拖说。

他们离开时快五点了,街上有起早的人了。三个人把东西拿到方彤家屋后,挖了个坑先埋进去。王小拖正好要拉屎,就拉在那些刚埋过东西的土上了。

王小拖的鬼心眼叫他们笑起来。

三个人去吃了油条。上午把一带铅卖了,数目大的吓人:十八块五。三个人一人分了六块,那五毛给王小拖了。

“剩下的先埋那儿,就咱们三个知道。郭小炮别告诉他。”王小拖说。王小拖偷东西偷久了,想法和方彤他们不完全一样了。

方彤觉得不给郭小炮点儿不太仗义。

“咱们一人五毛,给他一快,在一人一块给涛涛行不?”方彤说。

赵志同意。

方彤给了弟弟一块,给两个妹妹各自买了十块糖。剩下的钱方彤藏在了身上。

家里的气氛不好,父母还在冷战。新锅买了,方彤叫弟弟方丹拉磨铁锈。方丹得了钱,很高兴地干了。方彤上邻居刘大爷的凉台。凉台下头是个百十平方的防空洞。那会儿准备和苏联打仗,到处是防空洞。刘大爷家住的阁楼,纵深很差长。夏天里邻居都到凉台上纳凉说话。方彤有时候住在阁楼里。刘大爷是厨师,会做很多好吃的。方彤上去时,刘大娘在做煎饼,看见方彤了。

“小,过来,吃个煎饼。”刘大娘管方彤叫小。刘大娘和方彤妈处的来。

方彤想吃,热煎饼真好吃。

“小丹呢,叫他们都上来吃煎饼。”刘大娘说。

方彤想叫弟弟妹妹都上来吃煎饼,又不好意思叫。不能这么白吃人家的东西。方彤下了凉台。他把自己的煎饼分了几份儿给方丹和妹妹了。

“刘大娘做的,叫你们去吃,都别去了,你们吃这个吧。”

方彤出去玩儿了。邻居大妈要倒垃圾,方彤接过来。

“我给捎出去。”

方彤妈妈要方彤帮邻居干活。

“干点儿活儿,累不死。”妈妈说。

方彤习惯帮人了。

铁路大街的孩子又到旅馆介绍处去玩儿了。他们都在说涛涛。

“他会成瞎子吗?”丘小五说。

邱家六个孩子,他是老五。丘小五比方彤他们小两岁,属于小屁孩,没人真待他玩儿。

“你妈的,少胡说八道!”郭小炮说。

罗锅进来了。罗锅四十多了,天生锅腰。他不大和他同龄人玩儿,专门找方彤他们这些人。方彤他们不和罗锅交心,乐意和他胡说八道。罗锅知道女人的事儿,这些事儿除了罗锅,从别人嘴里听不到。像月经、处女,都是罗锅说的,要罗锅不说,方彤他们一点儿不懂。

“你们这些小孩,方彤最招女孩喜欢。”罗锅说。

方彤给罗锅说的脸红了。方彤不喜欢任何人这么说他。方彤说:“你别胡说。”

给女孩喜欢,就是缺少男人气。方彤过去一个人,没事儿看小人书、折纸。女孩也喜欢这些,都愿意和方彤玩儿。五年级班上调整座位,一个女生说女生都愿意和方彤一个位儿,方彤臊得脸红了半天。方彤私下也知道自己讨女生喜欢。刚来的音乐老师课间操时站在二楼阳台上盯着看方彤做操,看得方彤不知道怎么做了她就笑。

女孩也吸引方彤,五年级时他有这感觉。和男生在一起,方彤从不说女生的事儿。罗锅进来,看见方彤,招手示意他过去。方彤不喜欢罗锅,只是铁路街的孩子对罗锅都不错,方彤也不好不搭理人家。

方彤到罗锅这儿来了。

“彤彤,‘爪子’说的那事儿你干不干?给人个信儿?爪子不是什么人都会收做徒弟的。”锅腰说。

“爪子”在铁路街的孩子里也很有名,二院的孩子也不敢惹他。“爪子”是扒手,技术很高,他坐在旅馆介绍处的椅子头上,来介绍旅馆的旅客挨个叫他掏了口袋。那天他演示给铁道街孩子看时,叫人既紧张又佩服。爪子看好方彤了,说方彤手指头长,是天生干“皮子”料。方彤不干,方彤不介意去偷工厂的东西,私人的东西他不行,觉得那不好,下不了手。

“我不干。我没见到他,见到我就和他说了。”方彤说。

“真不干?”锅腰说。

“我偷私人东西下不了手。”

“行,我见着他告诉他一声。”锅腰说。

锅腰走了。看着锅腰离开大门的背影,方彤有点儿压力。他胆小爪子会嫌弃他不给面子,揍他顿。方彤断定他打不过爪子。这事儿叫方彤的好心情没了。郭小东过来给方彤烟抽,过滤嘴烟。那会儿有过滤嘴的都是好烟,一盒烟都八毛以上,相当于若干年以后的八百元一盒。

“我偷我爸的。”郭小东说。

长把牡丹,好抽。方彤抽烟,铁道街的孩子没不抽烟的,不抽烟叫人看不起。不过没什么好烟,都是一毛四一盒的。大人也都抽这个。

玩了会儿,方彤回去做作业。明天上学,老师政治学习一周,明天周一要上课了。方彤和别的小孩不一样,他不烦气上学,他是副班长兼文体委员。方彤已经不大在乎这个了。老师要他干,要他自己选,他就不干了。在街道上混的孩子学习好的都丢人。

第二节音乐课。方彤唱歌一般,从不站起来唱。

“方彤,你唱这一段儿。”音乐王老师说。王老师二十一岁,喜欢和学生们开玩笑。

“我不行,我不唱。”方彤说。

大家起哄叫方彤唱。

方彤还是不唱,老师就叫别人。

第二节课间操。王老师把方彤叫走了。

“你不用上课间操了,我跟刘老师说。”

后院有水泥磊的乒乓球台子,王老师叫方彤和他打乒乓球。打球方彤行。乒乒乓乓。方彤喜欢和王老师在一起,干什么都行。他喜欢看王老师,有时候晚上睡觉时还会想。方彤不在乎这个,他不说,谁也不知道。

方彤和张楠同桌,张楠是学习委员,上课认真听讲,方彤老和她说话。有天看见他俩说的热火朝天,老师不讲课了,看着他们。等他俩意识到有事儿,赶紧坐好时,全班哄笑。老师也笑了。

下了课,两人被叫办公室去了。

“你们上课时在说什么?”老师说。

说电影呢。《五朵金花》。

老师有点儿迷惑。

“这电影你们俩看过?在哪儿看的?”老师说。

张楠阿姨在图书馆工作,拿回来本合订的老《中国电影》,上头有《五朵金花》。

“我说呢。这是毒草电影,早不叫演了。”

老师叫方彤先走了。方彤在外边等张楠。一会儿张楠出来了。

“老师说你了是不?”方彤说。

“你知道了还问。老师偏心眼你。老师叫我上课不和你说话,不要把和学习无关的书带学校来。你以后上课别和我说话了。”方彤说。

“德性!”方彤在桌上划线,不许张楠过线。

线没划在中间,六分之四,方彤六,张楠四。张楠算术好。她不学时,就拿小说看,看小说也不和方彤说话。方彤把她书躲过来,自己看。后来方彤喜欢看小说,都是由此而起。方彤看书时入迷,一入迷你跟他说话他不爱搭理你。张楠就给方彤拿小说看。那时的毒草小说《青春之歌》、《滹沱河传》、《吕梁英雄传》和一些苏联小说方彤都看遍了。

日子平淡无奇,也没无聊。奶奶来了。乡下老太太。妈妈不欢迎她,小姨生病在老家住了阵儿,奶奶对小姨不好。妈妈心里对奶奶有成见。乡下人儿子第一。妹妹也不喜欢奶奶,她满大街捡冰糕棍儿。

“生火多好。”老太太说。

妹妹们不喜欢,她们的同学会说他们奶奶捡冰糕棍儿。妈妈和奶奶处不来,老太太住了阵儿回去了。

一天早上方彤从睡梦中惊醒,听见远处有喊声:“造反有理,革命无罪!”方彤心潮澎湃地跑到街上,等仔细一看,拍电影的。那段时间父母都格外小心。妈妈告诉方彤:“现在是特别时期,在外头要少说话。”妈妈怕方彤说多了一辈子就完了。

担心是多余的。中国人开始穿西服。恢复高考了,大家开始考大学。方彤面临着一个选择,工作还是上高中,上高中意味着上大学。

家里孩子多,长子多是参加工作,为家里增加收入。方彤的老师来家里两次,希望方彤上高中,之后考大学。

继父算不上私心,希望方彤上班,为此他到处跑,给孩子联系工作。妈妈同意方彤上班。时代是那样,长子考大学的不多。

“彤彤,你自己的意见呢?”妈妈说。

“我无所谓。”方彤说。

这样就上班了。在火车头上干司炉,之后回是副司机、司机。方彤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总之是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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