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嘈杂的人群一哄而散，偌大的房间很快恢复了平静。

下午五点，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户玻璃，照在老黄严肃的脸上。

看着空无一人的发布会现场灯光黯淡，老黄心里头也跟着空落落的，仿佛矗立万山之巅后的无限寂寞。

“产能终究是个问题……”

老黄自顾叹息一声，拿起手边的遥控器关掉电视，身心俱疲地躺回了床上玩手机。作为后诺基亚时代的最后一款智能机，她已经在老黄手里摆弄了三年。

老黄习惯性地，或者说下意识地点开了那个网站，长达七秒的缓冲过后，羞人的广告弹窗才姗姗来迟，遮住了屏幕的大部分空间。

年过三十的老黄，至今还没个像样的女朋友。

老黄熟练地缩放画面，把没啥看头的广告逐一点掉，“自拍偷拍”等字眼含羞带怯地露出头来。他仔细地翻找，挑选着心仪的姑娘，同时在心里头默默发誓：这是最后一发，完事后立马删掉网址……如果换个大点屏幕的手机，会不会更爽？

老黄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我这是怎么了？打飞机的时候怎么能够胡思乱想！更何况“诺吉雅”可是死心塌地的跟了自己三年，怎么可以说抛弃就抛弃？我真是混蛋啊！

中二病晚期的老黄就是这个德行，念旧得很。

点击，播放，缓冲……这档子事，总是需要一点点耐心。老黄是个手艺人，恰好也有些耐得住性子的天分。

“缓冲100%”的字样让老黄欣喜万分，四十九秒，今天的缓冲速度，比平日里快了不少。这更加坚定了老黄好好爱护“诺吉雅”的念头。

“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这首歌，给你快乐，你有没有爱上我……”

老黄房间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隔壁的董小姐的歌声，肆无忌惮地闯了进来，伴随着一阵阵“哗啦啦”的水流声，直直刺进他的脑海。

“看样子要更加认真了呢！”

老黄锐利的眼神里爆发出一股子强大的自信，不得不说，百分百投入的老黄，真的很可怕！

如狂风暴雨般的疯狂攻势，令人胆寒，不过在老黄看来，这样的战斗才够有趣！

窗外，如血染一样的残阳逐渐隐没，浓重的云层翻滚着急涌，直插天际的高楼耸立如山，整座城市都在喧嚣着、沸腾着！

狭小的出租屋里一片静谧，静谧得可以听见浴室里的水声、歌声，以及手机里传出的最最原始的、本能的，如同夜莺般美妙的喘息声。

屏息聆听，微小的声音在一瞬间骤然放大，交响乐轰鸣着响起，《冰与火之歌》弘大的BGM如潮水般涌来。

“没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

歌声愈强，攻势愈强，高潮一触即发！

“穿过幽暗地岁月，也曾感到彷徨……”

老黄嘴角轻扯，胜券在握，“是时候结束战斗了，来吧！”

“啊！啊！啊——”

俗话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老黄第一次感受到这句话的深刻意味……就在战斗即将进入尾声的时候，他手机里的声音、画面却戛然而止，经典的小圆圈跃入眼帘，“正在缓冲0%”。

“妈的，老子明天就换手机！”老黄想要骂娘。

于是乎，老黄有生以来，第一次对着手机屏幕，那啥了。

高潮过后，快感如潮水般退去，老黄生无可恋地闭上眼睛，像死去了一样……或者说，在他的世界里，全世界都死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

“啦啦啦德玛西亚……”

急促的手机铃声，把老黄从昏睡中唤醒。

“喂？”

“老公救我，快救我！”

老黄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老婆，你怎么了？”

“我被……唔唔唔……你是她老公吧？你老婆被我绑了，赎金十万块，给你一个小时准备，我会再打给你！记住，千万别报警！嘟嘟嘟……”

老黄失魂落魄地看着墙上的比基尼海报，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自语：“我有老婆吗？”

没有！答案显而易见。

“想黑我的钱，当老子白痴吗？”老黄嘀咕着，以为是骗子打来的诈骗电话。

“啦啦啦德玛西亚……”

急促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同样的号码。

老黄贼精似的诡笑，想着要如何耍一耍电话那头的骗子。

“你他妈居然敢报警？三十万！没有三十万就等着给你老婆收尸吧！银行卡卡号发你手机了，一个小时，超过一秒钟钱没到账，我就杀了她！嘟嘟嘟……”

老黄傻眼了，僵硬地握着手机，一脸的懵逼模样。

“启奏皇上，有您的短信！叮咚！”

微弱的短信提示音，却让老黄触电一样猛颤抖，手机屏幕上的短信预览，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和一连串的数字。

“这……活见鬼了吗？”

前所未有的恐惧吞噬着老黄的心脏，脑海中闪过一万种可能。

人命关天，老黄知道，自己不能退缩。

深呼吸。

老黄颤颤巍巍地点开了短信：“恭喜您获得魅族M码：xxxxxxxxxxxxxxxx，您现在已拥有魅族PR6的优先购买权。魅族PR6小的大不一样……”

“草！”老黄下意识地爆了句粗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妈蛋，还好不是真的，吓死宝宝了！现在的营销都得搞得这么玄乎吗？真是夭寿！”

“启奏皇上，有您的短信！叮咚！”

这回该不会直接送我手机了吧？老黄美滋滋地想着，5.2吋超清屏诶，金属机身诶，十核处理器诶……那视觉、那手感、那速度，看片得有多爽？亲爱的“诺吉雅”宝贝，对不起——

“这……这……”

老黄脑子里美好的念头，突如其来、毫无防备地被生生掐断，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他剧烈地颤抖，死死盯着手机。

“XX银行，卡号：xxxxxxxxxxxxxxxxxxx，一个小时内见不到钱就等着收尸吧，如果我被警察抓了，我兄弟绝对不会放过你，别再耍花样！”

……

（二）

老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他没有老婆，这是事实，所以担心或是恐惧完全没有必要。是否要把自己用七年时间攒下来的老婆本拿去救人？才是他心里最大的羁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不知何时，昏暗厚重的阴云笼罩了整个城市，万物噤声。

“我要亲眼看着你拿钱，然后放了我老婆！”

向来不惮以最大恶意揣度人心的老黄，此刻也不得不遵循自己内心的指引，终究人命关天。但他也不是傻的，怎么可能跟个傻子一样乖乖打钱给对方？他要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他要用自己的双眼去看看，这场所谓的绑架，到底是什么名堂！

“说实话，我不相信你是绑匪，最多也就是个搞电话诈骗的！”老黄赌气似的说道。

“哦？是嘛！”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继续道：“西山，烂尾楼。”

老黄的心脏似乎跳漏了半拍，退缩的念头在一瞬间萌生，又被打消。

“半个小时到！”老黄努力装出底气十足的样子，他知道那地方，一大片工程未完的架子楼，据说烂尾是因为死了人的缘故。

“等你！嘟嘟嘟……”

老黄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算不算冲动，但他知道，此刻的自己不再是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而且他深知，绑架如果是真实的，那他的行为将代表正义，满满的正能量，但如果只是一场骗局，那他将一无所有，甚至有可能连小命都会丢掉，最终成为这世上最傻的傻逼。

……

瓢泼的大雨正肆无忌惮地倾倒下来，仿佛要把这座城市淹没。

老黄站在窗前，掐灭手头的半截香烟，带上有些感情但不算真爱，只是迫于经济压力才勉强在一起的“诺吉雅”，出了房间。

临走前，老黄又看了一眼隔壁房间的木门，眼神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柔和，这一眸子过后，或许还能再见，或许就是天人永隔。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董小姐的歌声依旧好听，空灵澄澈。

老黄轻笑着转身离去，像一个孤胆英雄。

……

半个小时后，老黄果真在烂尾楼的顶层见到了绑匪，那一刻，他庆幸自己做了对的决定。

绑匪一共有两人，带着头套，拿着匕首，看上去还挺专业，被绑架的是个姿色不错的女生，清纯的很，衣衫凌乱地被绑在椅子上，看起来不大像是已婚的少妇，大概现在的女性都早婚吧？老黄想着。

“钱带来了吗？”

老黄记得这个声音，就是给他打电话的那个人。

“先放人！”老黄举着手里的皮包，出声对峙，电影里都是这样演的。

那人也不磨叽，立即示意同伴放人。

重获自由的女生，难以抑制地留下了眼泪，怯生生躲在老黄的身后，不停地说着：“谢谢你来救我！谢谢！”

女生投来的感激的眼神，让老黄非常受用，他颇有气概地说道：“你先走！”

“那……那你注意安全！”

“现在可以给钱了吧！”那人语气狠恶地强调。

直到下楼的脚步声消失，老黄才小心翼翼地把钱放下，往后退去。十万块不算很多，但还是塞满了他最珍爱的皮包。

那人不急不慢地走上前，捡起皮包，清点数额，半晌才满意地点头。

“猛哥，钱到手了吗？”

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老黄的身后响起，他如遭雷劈般猛颤，“不，这不是真的！不是！”

被称为猛哥的绑匪，晃了晃手里的皮包，“妹子，你说呢！”

如坠冰窟的老黄腿脚稀软如泥，通红的眼眶里的绝望溢于言表，他甚至能够想象到面罩之后是一张怎样得意的、带着嘲笑的脸。

“我为什么这么傻？我怎么能这么傻？我他妈竟然这么傻！”老黄着魔似的不停自言自语，如同死了老婆一样悲戚。

“赶紧滚啊！吓傻了吗？”那人见老黄呆呆站在原地，大声叱喝着。

“老子跟你们拼了！”老黄发疯似的扑向那人，他要抢回自己的血汗钱，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同归于尽！

“找死啊！兄弟，弄他！”那人狠声招呼着同伴帮忙。

……

冷风肆无忌惮地灌进楼里，雨势愈发强烈。

二对一的扭打撕扯，老黄理所当然地没占到便宜，鼻青脸肿，浑身剧痛，几乎直不起腰来。但他的那股子狠劲却是足够骇人。

那人的眼神里有着明显的慌乱，举着匕首威胁到：“老子只要钱，别逼我杀人啊！”

“钱没了，老子还怎活？”老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站直了身子，一瘸一拐地朝着那人走去，他不甘心，所以就不怕死。

“别过来！”

“钱！”

“我他妈让你别过来！”

“钱！”

“啊！去死吧！”

“噗！”鲜血喷溅。

老黄的腹部被匕首洞穿，鲜血汩汩往外涌，他此刻才清醒地意识到死亡的恐惧，惊慌失措地往后退去，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救我……”

老黄不停的倒退、倒退、倒退……

“小心！”那人惊呼。

“哗啦”一声碎响，老黄的身体顿时矮了半截，直直往后倒去。

是的，他踩空了，从楼上掉了下去。

老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不受控制地下坠，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冰冷的雨水顷刻间打湿了他的衣服。

年过三十的老黄，至今还没个像样的女朋友，他还没来得及跟董小姐表白，没来得及换新款的魅族手机，他已经有了M码，可以优先购买。

“我正在从十七层的高度落下，似乎还没着地，趁现在我该想些什么呢？我——”

“砰！”自由落体到此为止。

……

“不要！”

老黄嘶吼着从噩梦中醒来，冷汗湿透了衣服，他失魂落魄地看着墙上的比基尼海报，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自语：“做梦吗？”

“啦啦啦德玛西亚……”

急促的手机铃声，把老黄从浑噩中唤醒。

视线里，崭新的魅族PRO6安稳地躺在床头充着电。

“还好只是做梦，吓死老子了，刚买的手机还没来得及看片呢！”老黄如释重负地喘息着，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拿过手机，自言自语：“这才一个小时不到就充满电了，真牛逼！”

电话接通。

“喂，哪位？”

“请问是黄先生吗？”

“对啊，你谁？”

“老公救我，快救我！我被……唔唔唔……听清楚了吗？黄先生！”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