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荒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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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懒是罪过。有这么一种懒,是土里长出来的,是汗水浇灌后却结不出果实的藤蔓,缠住了人的手脚。

村里有个老农,人们皆唤他作“老荒”。老荒的田,总是荒着。不是他不去,他去得比谁都早,归得比谁都迟。晨曦未至,他已荷锄而立;星斗满天,他犹在田埂上徘徊。他下地的样子,是庄严的,一板一眼,仿佛不是在锄杂草,而是在雕刻一尊塑像。一镢头下去,泥土翻飞得极有分寸;一弯腰,脊背弓成山峦,沉默而坚毅。

然而他的庄稼,却不争气。邻人的禾苗油绿挺直,他的却黄瘦蜷曲,秋收时分,他田里的穗子稀疏得能数得过数。人们笑他:“老荒,懒筋抽掉了吧?”他不答,只将头颅更深地埋入胸膛。

有人曾见他蹲在田头,捏着一把土,久久不语。那土是从他自家地里捧出的,褐黑色,看着是养人的好土。他的指节粗大,被岁月与农具磨得变形,那土壤从他的指缝间簌簌漏下,仿佛时光的沙漏,量度着无言的落空。他努力得太过分明,每一块土坷垃都被他敲得细碎,每一株苗都被他抚慰得战战兢兢。他的努力,成了一幅绷得太紧的弓,反而将箭矢无力地摔落在脚边。

后来,他便“懒”了。依旧是日出而作,却只是蹲在田埂上看,一蹲便是半日。锄头倒在脚边,锈了。他的目光,空茫茫地铺在田地上,那不是放弃,而是巨大的困惑与疲倦终于淹没了人。他的懒,是千百次刨问大地却得不到回响后的失语,是一腔热气遭了冷雨后的灰烬。

于是那田,便真真正正地荒了。野草疯长,高过了记忆中的稻浪。老荒依旧每日去,坐在那里,像一块田埂上长出来的石头。他的懒,不是不曾努力,是努力而落了空的自然结果,是土地爷给他的一生,盖下了一枚“无效”的戳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荒”的懒,便是那刍狗沉默的、最后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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