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西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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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落地窗前，宽大高耸的玻璃被擦得不留一丝痕迹，仿佛一面如镜的水一层薄薄的空气，面前的黑楠木桌上摆着一小杯咖啡。连续加班两晚，我虽然自认不怕加班，但坐在这高雅空旷的餐厅，婉转悠扬的音乐在四周回旋，食物层叠馥郁的香气飘浮在空气里，催着我一阵阵的困意。今天在这里约见甲方公司宣传部的负责人，他还没到，我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卡地亚手表，距约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我的脑海中反复斟酌着已经准备好的选题方案，以备一会儿阐述时更加严谨流畅。困意上来或卡壳儿的时候，我端起面前的咖啡杯，边喝边抬眼向窗外望一眼。

窗外正上演着一幕无声电影，“演员”是一名保安和一个老大爷。保安高高的个子，细瘦身材，露在深色制式短袖衬衫外的皮肤白得鲜嫩，穿在他身上的衬衫、黑色长裤格外平展，每一处都笔挺着，看不出一丝褶皱——不愧是高档餐厅的保安——很讲究。

再看他一直拦着不让进门的老大爷，老大爷理着平头，虽已满头灰白，根根硬丝仍精神抖擞地杈丫立着，未见稀疏。老大爷满面红光，眉间拧出一股麻花，粗眉与烈目组成两个倒“八”，紧紧聚在一起。嘴如喷火般接连不断地向外喷吐出一连串字眼，我虽然一个字也听不见，但通过口型能看出他正对保安义正辞严地说：“让我进去！为什么不让我进！我就要进去！”

老人穿着比较随意，上身穿宽大的灰色圆领T恤，下身是一条深蓝色过膝沙滩裤，上面印着一簇一簇浅蓝色的细叶状花纹，脚上趿拉着深蓝色拖鞋，一排整洁的脚指头露在外面。

保安修长白皙的右胳膊像停车场门口拦车的杆子，始终文明有礼地挡在老大爷身前，他脚下的步子也很灵活，跟随着大爷左闯右攻的脚步，像在跳一曲优雅的交谊舞。

这幕无声电影将我拽回三年前那个飘着小雨的下午。

那时的我刚入职场，是公司的实习生，每天想着如何表现优异以获得公司为数不多的转正席位。当时带我的陈姐人很好，做事雷厉风行，会抓重点，一些不打紧的小业务都放手交由我做，使我获得很多宝贵机会，那次就是。当时陈姐正没日没夜地忙一大公司的案子，她把顺带接触的一家小公司转给我去谈，“这家要是谈下来，给你也涨涨业绩，你转正就稳了。”

联系后得知，公司规模确实不大，和我这个没转正实习生接洽的竟然是公司老板。对方非常客气，我们约定的详谈地点在公司楼下一家高档餐厅。

空中飘洒着细细的雨丝，因为距离公司很近，我没有带伞，背着双肩包就出发了，出发前专门注意了一下离约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我五分钟就能到餐厅，提前十五分钟到达足够礼貌周到。当我走到餐厅门口，看到有三两人正驻足观望，路过的人走过去也舍不得地再回头看一眼。原来是餐厅保安正拦着一位年迈的大爷不让进门，“让我进去，我外孙女在里面等着我呢，为什么不让我进，又不是吃不起，我带着钱呢。”老人一边说一边打开他团在手里的红布袋子，袋子里装着个透明塑料袋，有一卷纸钞，红色的卷在最外面。老人把那卷钱亮给保安，“看，我有钱，让我进去。”

“不好意思，老先生，我们餐厅是有评级的。对客人的着装有要求，不允许衣衫不整的客人进入，实在抱歉。”保安礼貌回应。

“我怎么衣衫不整了？我这衣服裤子上也没有打补丁呀？”

“可是您穿的是拖鞋……实在不好意思，您还是换双鞋再来吧。”

“可是我外孙女就在里面，她和她男朋友都在饭店里。”

“您家人在里面也需要您先换下鞋子再进入。”

“你们这破餐厅规矩真多……”和保安争执了半天，老人许是累了，外孙女的电话也一直打不通，再看到路人的目光纷纷投来，老人又窘又泄气，垂着肩准备离开。

“大爷，您等一等。”

老人听到我的叫声，回头，循声看向我。我快步向前，将老人拉到一个大柱子后——来往人潮的背面。“大爷，咱俩换下鞋怎么样？我看您脚的尺码应该和我差不多，您先穿我的鞋进去。一会儿我到里面找您。”

“啊？小伙子，你穿我的拖鞋就能进去了？”老人既怀疑又惊讶地看着我，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那我自有办法，反正我一会儿肯定能进去找您要回我的鞋。”

“嗳呦，小伙子，你这是为什么呢？这么热心，其实我不进去也行，一会儿我给我外孙女打个电话说一声就行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但，要能进去当然更好了，我外孙女说要请我吃饭，带她的男朋友来见我，要请我吃最好的餐厅。唉，是我这老头子没福气呦。”

“所以我帮您实现心愿啊，来，我们快点换，我也着急有事儿要办呢。”我下意识地看下手机时间，距离约定时间只剩八分钟了。

“好好，那真谢谢你了小伙子，好孩子。一会儿你来找我拿鞋哈。”

我趿拉老人的拖鞋，奔跑进附近商场一楼的男鞋专柜，以最快的速度买了一双黑色帆布鞋，穿着就去见客户了。

那次见客户很顺利，对方老板对我的方案思路非常认可，当场签订意向书。老板把签好的意向书交到我手中那一刻，眼神闪烁着说了句：“看来热心的人运气也不会差。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嗯，看来他刚才看到了。”我心想着。

“对，我刚才就坐在这个位置等你，看那位老人被保安拦着不准进，老人很沮丧要离开的时候，你把他拉到那个大柱子的后面。你俩再出现的时候，我看见老人的脚上穿着你的鞋子，而你穿着拖鞋飞奔进了商场。哈哈，你是个热心的人，所以我也愿意坐在这儿等着你，即使你今天迟到了十分钟。”

“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我礼貌致谢，表面平静，实则内心狂喜。

一顺百顺。这次合作成功不仅让我顺利转正，而且这家公司的规模越做越大，一直和我们公司保持长期合作关系，且始终由我主要负责。因为带来的业绩足够丰厚，我的职位也顺理成章地一升再升。

我坐在店内回想当初，不禁感慨：“这被擦得不着一尘的大落地窗视野可真好！窗外发生的一切都能看到。”其实，三年前我站在餐厅门口的时候就知道，当时，我还看见对方公司老板已经到了，他正端着咖啡杯，边喝边抬眼看向窗外。

现在再看到熟悉的一幕，我不会再去换掉脚上穿的这双鞋，还是把这机会留给下一位实习生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