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总是喜欢粘着奶奶,因为在所有的家人中,我觉得奶奶是对我最好的。每次我被父母责骂,要是她在,我绝对会汪汪大哭,奶奶就跑来把父亲训一顿,然后好好地安慰我。这个时候,我就哭的更加凶啦,但是看见父亲有些狼狈的样子,心里是乐开了花。
爷爷是一个比较严肃的人,也是一个老的共产党员,但凡来家做客的,多多少少都会受到一番政治洗礼。估计平时有部叫“九岁县太爷”的电视剧看多了,总是拉着我指着对联上的字问我,这个字怎么读啊?当时我的心理活动是,我真的不想玩这么无聊的游戏,再问我我就要哭啦!
有一次老家发了大洪水,房子被淹成了一个漏水的气球,我们只好暂住在附近未被殃及的太奶奶家里——也就是父亲的奶奶。
在我印象中,那里种着一种特别好吃的植物,外表金黄色裹着坑洼的颗粒,内部鲜红色裹着甜蜜味道的籽。就这样,大大小小多多少少的一群人挤在了不大不小的一间房里,原本很辛苦的生活,可是在那片朦胧的记忆中却是美好的,就如同这种植物一般。
我总是很好奇,为什么爷爷有父母有兄弟,但是奶奶没有呢,但是我没有问出口。
小时候起我就很喜欢看书,而且那个时候就学会了解锁各种姿势,搭在桌上看,托着腮看,边吃饭边看,走在马路上看,躺在床上看。每次这个时候,奶奶就会特别严厉地瞪着我,并且吓唬我眼睛要搞掉喽!我就立起身子,左耳朵进了她的话,等她转过头,又趴了下去,她的话干脆利落的从右耳朵出去。所以呢,原来那不是吓唬的话,眼睛竟然真的搞掉了。
“哎呀,你要好好珍惜眼睛啊。”镜头回到过去,奶奶还在我的耳边唠叨着,“奶奶的眼睛是没有办法,以前小时候,眼睛得了病,当时的医生就说没救要瞎掉了,但我的爸爸妈妈不甘心,还是到处求医。幸亏有个厉害的医生勉强帮我保住了眼睛,但是远的东西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我转了转眼睛珠,摇摇头不以为然,不过还是笑了,看来奶奶还是有爸爸妈妈的,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奶奶的身体一向不好,那段时间得了胆结石,开了很多次刀,整个人一下子瘦了下来。爷爷由此开始接管灶台,但从来都是纸上谈兵的他,烧出来的饭菜我真的是不忍直视,于是站了起来,宣布我要做一道菜。费了很大的劲,终于将我偷学的西红柿鸡蛋汤端了出来。
我们津津有味地吃着汤菜,都不约而同笑了起来,这爷孙,半斤八两一个样。
奶奶生病的时候,有很多人来看望她,因为她是老师,人们总是尊称她为郎老师,有数不清的学生还是家长都有来过,唯独,奶奶的亲戚一个都没有来过。
那一天,父亲和我讲起了奶奶的不容易。
在父亲之前,奶奶还怀过两个孩子,但由于农村医疗卫生环境比较差,无一例外都夭折了。在怀上父亲的时候,奶奶害怕得不得了,成天担惊受怕,果然孩子一生下来就发了高烧,就在所有人都要绝望的时候,没想到这个孩子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然而似乎病灾总是要降临在这个孩子身上,在几岁的时候,父亲又生了重病,那个时候爷爷还在县城里出差。于是奶奶抱着孩子孤身搭车去求医,在车上的时候却遇到了扒手,原本精神紧张十分脆弱的她一下子受到了刺激。虽然最后孩子被医好了,但奶奶却落下了心理疾病。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即使我是听者也是无法想象的,只是只言片语地听说,奶奶夜晚的时候会拿刀伤害自己。她的精神很不稳定,后来吃着药,在爷爷的鼓励下,渐渐好了许多,只是精神和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很多故事听完之后总是会让人唏嘘不已,我却有一种从所未有的感触。每次去老家,奶奶总会给我零钱让我去买吃的,但是我都跑去买书来看,有的时候奶奶鼓励我看书,有的时候又反对。有一次她把钱给我母亲的时候,轻声地说道:“不要买书啊,去买点吃的。”
我还真的是哭笑不得,现今已经很少买书了,吃的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吧。
而爷爷总是告诉我一些大小新闻,还有一些温馨小提示,大学生就可以结婚了,你知道吗?是呐,那还真是挺稀奇的。那你有没有找一个?我……
爷爷的话越来越多,奶奶的话却越来越少了,我现在已经不再那样汪汪大哭了,想想以前,虽然眼眶会湿润,但还是哭不出来呢。
而我也已经知道了奶奶你为什么没有亲戚的真相了。记得是初中的那一天,我兴奋地把刚借来的书展示给我父亲看。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你要好好看呀。”父亲笑了笑,和蔼地说道,“当年你奶奶就是因为看了这本书才去做志愿者的。”
那个时候的每年,都会有一批从大城市来到农村的知青,为了祖国的建设,也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奶奶就是其中一员,她从上海来到了安徽一个不知名的农村里,当上了教师,认识了同在教书的爷爷。过了不久,几乎所有人都回去了,只有奶奶坚持留在了农村,原因很简单,她和爷爷相爱了。
她在上海的每一个家人都打来电话,劝她回去。可是奶奶不仅不听劝,反而决定要留在这里和爷爷结婚。即使她的家里威胁要和她断绝一切关系,但她始终坚持自己的决定。我们家的人,不论爷爷,父亲,还是我,都多多少少有一些固执,但是原来那个最为固执的人,是奶奶啊。而那个脆弱的她,原来也如此坚强,而这个坚强的她,其实原来也是如此脆弱。
就这样,一晃而过,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早已实现了当年韶光白首无声的誓言。不论什么,时间是最大的解药,我知道其实那些上海的亲戚们,还时不时给奶奶寄东西过来。然后我的手里拿着那一颗颗的阿尔卑斯糖,天真地塞在嘴里含着,奶奶的亲戚们,是将祝福也放在这里面吧。
终于,我听说了,奶奶的亲戚们,也要来这边了。父亲他们都在感叹,如今岁数都大了,这恐怕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这一天,我闲得无趣翻看着家里的邮册,翻到其中一页的时候,父亲指着上面说道:“这几张邮票是你奶奶抗美援朝时候认识的一个朝鲜小伙子寄来的,那个小伙子持之不懈地寄了好几封情书,但是……”
但是奶奶却早已在这个偏远的农村定了终身,我不禁笑了笑,奶奶的故事还真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