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失自我,活出生命的精彩,当是魏晋名士们矢志追寻的人生姿态。乱世出英雄,中国士林中,仅魏晋一代涌现出的“英雄”,有据可查的可谓成百上千。这些人,虽然不是枕戈待旦、马革裹尸,但是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演绎真本色、真风流的人生精彩,也算得上是士林中的“英雄”。不过,这种英雄本色的彰显更多是以自我为中心,遵从本心,释放天性。按照传统的价值标准估定,他们是不合时宜,甚至是离经叛道的。但是,正是这些人的不走寻常路,才为中国的士林增添了更多的亮色,才让中国的文士群体变得更富情味。
关于魏晋名士奇闻异事的记传,有正史的书写,像《后汉书》;有野史的叙述,像《世说新语》。尽管所站角度与立场不同,投注的世情价值不同,但是,它们都从不同层面展示了名士们的精神风骨和人格魅力。要真正全面立体地认识和了解他们,只有把正史与野史互参,才能实现。当然,除了一些专著类的作品,一些散点式、碎片化的学术研究成果也极具参考价值。刘强老师的《魏晋风流》一书既不同于正史的记录,也有别于野史的描述,而是采取雅俗共赏的方式,把魏晋名士的奇闻异事散落到不同的专题中,通过人们喜闻乐见又易于理解和接受的方式娓娓道来,以独特的视角展示了名士们的真性情、真风流。
宗白华先生经过多年的研究得出“时至魏晋,人们有了两大发现——发现自然和发现自我”的结论。而综合各学术大家对魏晋士子研究得出的理论成果可知,魏晋士子之所以不为世俗所囿,以自己的方式展示生命应有的姿态,原因是复杂的。简而言之,主要有自身的因素和外在的因素。身处乱世,作为社会阶层中一个特殊的群体,士子们具有读书人的共性——敏感。看到挞伐不断,“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的惨状,加之频繁的朝廷更换番号,让他们深深意识到生之多艰。越是乱世,越是考量一个人的辨别力和洞察力。他们深刻地意识到,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卷入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的旋涡中。既然政治暗藏杀机,步步惊心,那么就尽可能远离,远离是非之地,开辟一个独属于自己的世界,用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度日。于是,魏晋士子与社会政治的关系就有了从清议到玄谈再到清谈的改变。这种改变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士子们对政治情感态度的变化,由关心国是民生的热衷到若即若离,再到彻底的远离。
从某种意义说,士子们之所以用这样的方式与所谓的社会主流相处,更多源于时局动荡、军阀混战让他们没有安全感,为了自保被迫离开。当然,真正促使他们用特立独行的方式保护自己,展现真性情的原因,更关键的在于他们对“人的觉醒”。对生命本体的认知,从自发到自觉,这是一种质的蜕变。当对生命本体有了清醒的认识,随着对自我该怎么生活就有了清晰的方向。作为社会性的人,“人性解放”和“人格独立”成为摆渡人生的主色调,表现在行动上也就不会太在意外在陈规陋习和繁文缛节的框定。这样,在“自然”释放的强大磁性的吸引下,他们会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自由”的生活。也正是这种对“自我”生命的清醒认知与定位,他们的言谈举止才不失“风骨”,尽显“玄心、洞见、妙赏和深情”的“风度”,示于世人的是真“风流”。
“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宗白华先生对这段特殊的中国历史时代给予的评价是切中肯綮的,也从另一个侧面揭示了涵养魏晋名士精神风骨的社会时代的渊源。也正是“五最二极”的社会风气的浸润,才有了中国士林中一群辩士、智士、雅士,才上演了一出出不为现世所理解和接纳的精彩大戏。——这正是他们真风流的人格魅力的体现。“不拘格套”中曹丕带着一群士子专门为送亡魂而一起学驴鸣。“驴鸣当哭”,何其滑稽、何其匪夷所思。但是,这种不为活人表演,专为死者哀悼的怪异行为则是对“丧礼”本意的最真实的诠释,更是对逝者最真诚的祭奠。“天马行空”中的“东床坦腹”和“雪夜访戴”,把王羲之父子二人的真性情、真风流形象逼真地呈现出来。他们的行为举止是“任诞”的,但是正是这种不加讳饰与遮掩的表现才让他们的人格更显高标。
既然现实是残酷的,没有适宜于自己安身立命、修身养性的处所,名士们只好另辟蹊径,从扰扰尘世中开辟一种适合生活的方式。由之,士林中便涌现出一批“大隐若逃”“与道逍遥”的隐士。他们选择与当朝“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相处,一方面是因为这个世道让他们看不到希望,一方面是因为这个世道没有自己施展才华的舞台,一个方面是这个世道让他无法获得安全感。既然如此,只有逃离。“临池洗耳”的巢父许由、“割席断交”的管宁、“买山而隐”的支道林……他们用自己的方式与自然相融、与社会相处、与他人相交。正是这种与世道保持隔与不隔的若即若离的状态,很多人才活出生命应有的况味。从魏阙向山林的回归,不是因为他们“心如槁木”,而是源于他们更多追求的追逐本心、活出生命本然的状态。
“人,充满劳绩,然而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上。”作为天地之子、自然之子、万物之灵长的人,我们为物质的攫取与占有劳心苦思、殚精竭虑。可是,大限将至时,除了一撮灰土、一缕青烟,什么也没有剩下。与其这样,何不学习魏晋名士。“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生命的光明、人生的色彩不止于具象的存在,更在于精神的浸润。这应该是魏晋名士们用生命践行出来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