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菜园

阳春三月,别人家的菜园子里,除了几簇越冬的韭菜几颗小葱,才能看到一丝丝的绿意,畦沟里还是光秃秃的一片。而父亲的菜园却早早的迎来了春天。杏花白,桃花红,已经悄悄吐露着花苞。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醉人的春风夜晚悄悄潜进园子,偷偷地掀开花儿的盖头,慢慢地缓缓地,由最初的三朵两朵、七、八十朵、到后来的一堆堆一簇簇,不过几日,树干上便已是春坐枝头繁花似锦了,装点了整条街。

犹如这初春花朵的傲慢,望着这满树娇嫩的花儿,八十多岁的老父亲,像个讨到糖果儿的孩子骄傲的不行。他昂着头、背着手、挺着胸,围着园子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趟儿。累了,独自坐在门前的石凳上,呆呆地盯着这报春的朵朵花瓣,眼睛里流淌出少有的柔情与慈爱。

父亲立在院墙外菜园一角的这几株树木,并非一开始就有,而是刚立了几年的新树。那个时候,也恰是他刚把土地转租给别人,时间上最充足的时候。

父亲是个农民,从小就在黑泥土上摸索滚爬,熟识它们的脾性,也和它们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他们俩如同吃睡一起一个战壕里的兄弟,感情融洽关系密切。

然而父亲年纪大了,挺直的腰杆像挑着水的扁担,再也直不起来,摸惯了锄柄的大手,再也抡不动撅头,再也无法肩挑手拎、挥汗如雨的把庄稼弄回家。即使心中纵有千万般不舍,也不得不在我们兄妹的逼迫下,把土地租给了别人。

失了土地的父亲仿佛丢了魂儿一样,面壁思过般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天,不出门也不见客。这样做法的父亲还真是少有。在他心里,自己不能干活了,就意味着老了不中用了,从此成了一个等吃等喝的废人。因为心里难过,头脑恍惚精神上也变得空虚起来。

几年前,父亲的新菜地上还站着一座用以堆放柴草的小屋。每年的秋收过后,从地里收回的玉米大豆等农作物,脱粒以之后的棒子、豆秧之类用来烧火的燃料,为了防止雨水浸湿,会被一袋袋、一捆捆地绑扎整齐,错落有序地堆放在小屋里面。

有一年,村里开展清街整顿,对于搭建在门前屋后,影响街道整齐美观的棚子或者墙体都要清除。当工作组在队里的大喇叭上将旨意一传达,父亲第一个带头拆除了搭在屋子东侧的小土屋。还将一旁阻拦着的母亲推出去老远。

他先是掀掉了房顶的瓦砾推倒了墙壁,再把里面的柴草一趟趟的搬进院子。等到地上的草末杂碎、瓦砾石块等陆续的被清理掉,陪伴家人多年的小草屋,给人一种恍然隔世觉,再也不现它当初的模样,只留下光秃秃的地面,向家里人诉说着自己曾经来过这里。

因为父亲是个老党员,思想觉悟极高,执行上级的决定从来不打折扣。他自作主张拆了小屋,让一堆堆草木再无去处。母亲那次是真的生气了,尤其是看到院子里这一堆那一撮的杂草随处的散落,风一吹在院子里撒了欢的跑,让平时极爱干净的她很是恼火。

为此,她揪着小屋被拆的事儿和父亲闹起了别扭,处处给父亲甩脸子,对他更是不搭不理的让父亲很是被动。家庭地位也像坐了滑轮“嗖嗖”地下降,过了饭点儿饭都不给留,一时间让父亲哭笑不得。

我回家憋着笑,听着母亲一个劲儿埋怨着父亲的不是,而他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不哭不闹、不言不语任凭母亲地数落。

春天一到,被拆掉屋子的地面上,杂草冒出了头儿,像老头儿的胡须愈长愈疯越长越长,时间一久竟然霸占了整块儿地的位置。看着满地的绿意葱葱,心疼着这么一大片地就这样被白白糟蹋了,父亲急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决定在这儿开一块儿菜园地,再栽种几株果树。

他的这个决定让我心头一震,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就是一个大老粗,地都种的毛里毛躁,像种菜这种技术含量颇高的手艺活儿,他能干得了?

当我还在怀疑父亲的能力时,他却说干就干,天刚一暖和,他就忙着除草、翻土、垄畦。到了三月植树造林的时节,一大早去了集市又买回两株杏子一株桃树,一齐栽进园子里。

他把节气拿捏的死死的,清明过后气温回暖,便开始开沟、施肥、下种、育苗、覆膜。功夫不负有心人,一畦畦蔬菜,一架架豆角在父亲的细心照料下伸展着手臂、伸长了脖子,挺着胸、踮着脚一个劲儿的往上蹿儿。

几株小树苗,经他精心地侍弄迅速地抽枝长芽,小苗由最初手指那么细的一根枝条,变粗了变壮了。到了秋天,竟然一下子蔓过院墙,像个古怪精灵的孩子,伸着小脑袋窥探着小院儿里的一切。

自从有了菜园,父亲的日子一下子忙碌起来,整个人再也不会无所事事,生活也变得充实了。他人虽然忙却快乐着,两只浑浊的眼睛不再空洞无神,如同掩藏着一把火,随时就能燃烧起来。

随着节气交替,雨水也逐渐多了起来,园子里的菜经过雨水的滋润还有父亲细心的修侍,偷偷的长高、开花、结果。老父亲每天吃饱了饭都会去园子里面转上两圈儿,看看这边,望望那边,整日乐呵呵的两眼眯成一条缝儿。在他的看护下,园子里的小菜铆足了劲儿开长起来。

等到各类的蔬菜争相上市,那个阶段是父亲最快乐的时期,也是他最有成就感的时候。

初见成效的他,报喜似的手拿电话簿,趴在座机上逐个的与我们分享他的劳动成果,并通知我们回家拿菜:“家里的韭菜好收割了,黄瓜都超过一拃长了,茄子也能吃了……

得了父亲的召唤,我下班回家急匆匆地冲进父亲的菜园,只见他挽着裤腿弯着腰正在园子里收割韭菜,已经采摘下来的茄子、黄瓜,静静地躺在竹篮只盼着我带它们回家。

但是令我惊讶的是,篮里的韭菜细如麦芒,带着营养不良的黄;茄子拳头大小像挺着肚子的孕妇,歪歪咧咧没个正形,完全不是市场上细细长长的样子;几根黄瓜倒长得油光发亮,头粗腚尖样子丑陋,错过了最佳采摘期,如同小孩子胳膊一样粗。看着这些没有品相的菜,我犯起了愁,随便去菜市场一转,任选一家都比这不知要好多少倍。这些拿回家怎么吃啊!

父亲丝毫没有发觉我的不爽,咧着大嘴沉醉在丰收的喜悦里。他一边拿着袋子往里塞菜,一边亲切的对我说:“刚摘下的菜新鲜着哩,你们家里人多多带些回家。看到父亲脸上漾起的久违的笑容,我竟然不忍心阻止他,那些挑刺儿的话更不忍说出口,只能任由他把菜装好袋子扎紧袋口,一样一样送到我的车上去。

回到家,看着一堆遭人嫌弃的蔬菜,一下子失去了吃它的兴趣,随便丢到一处时间一长竟然忘掉了,有一天忽然想起再去翻看,韭菜早已萎蔫腐烂,茄子颜色已经变老发亮,黄瓜也发白变黄早已失了水分。

望着父亲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菜在我的手中生命耗尽,突然感觉对不起他,愧疚之心油然而生。回到家私下里和母亲说起这事,母亲瞪了我一眼,责怪我不珍惜父亲辛苦侍弄出的菜,那些菜被我当成歪瓜裂枣般的嫌弃,而在父亲眼里他们都是宝贝。母亲的话敲打在我的心头,让我一脸的羞愧甚至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

后来我才明白,父亲种出的菜之所以品相不好,是因为他第一次种菜没有技术不懂管理,像黄瓜的头瓜要趁早摘掉,茄子叶柄上的子芽要及时掐除等。而这些,他一个初学者,不舍得也不懂得去弄。

母亲说起父亲的菜虽然品相不好,但是绝对是绿色蔬菜,像电视里说的用于黄瓜拉直的、西红柿催熟的、膨果用的膨大剂等激素类药物,这些里面都没有,就连化肥农药父亲都不曾施过。他为了这几畦子菜的营养健康,还特意跑去人家养鸡场里驼些鸡粪回来,来来回回折腾的自己满身的鸡屎味儿。听着这些,做为不用花费力气白白享受绿色蔬菜的受益者,我更觉得羞愧难当。

随着不断的摸索学习,父亲种菜的手艺越来越有长进。各类蔬菜的生长习性、所需化肥的种类、以及什么时候梳果抹芽,什么时候浇水冲肥,都掌握的透彻明了。如今的他已经成了种菜的一把好手,甚至敢去与专业菜农媲美。经父亲的手侍弄出的蔬菜不仅品相好,口感清脆,而且纯天然绿色有机。

自打父亲种菜的手艺变好,他的菜园子就成了我们兄妹几个的后勤保障基地,也成了我每次回家最愿意光顾的地方。每年新菜上市的季节,坐在家里无需动手的我们,也能吃上既新鲜又营养的菜系,由此招来同事和邻居的羡慕,让我生了几分得意。所有这些,都是父亲的功劳。

丰收的季节里,父亲的菜地是最有魅力的地方。如果你由旁边经过,会情不自禁的想走进去看一看摸一摸。枝蔓上,鲜嫩的黄瓜扭动着腰肢,形态各异的做着喜人的表情。粉嘟嘟的西红柿面皮儿细腻,像婴儿的小脸儿娇柔俊俏。一小畦韭菜腰身粗壮,泛着青黑色的光,挥动着小手再也不见最初瘦弱的模样。

看到一边老父亲忙碌的身影,我想,等到来年春花烂漫时,园子里的果树结满了果子,这里还会是另一番景象。那时候父亲的脸一定会笑成了花儿。想必那一条条曲折不均的皱纹里,早已添满了成就和喜悦,两条弯曲的眉毛像随风飘荡的柳叶,成为春日里一道最靓丽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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