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档开在深水埗,容叔的儿子在档口帮忙。容叔头发差不多全白了,还是从前的习惯,赤着脚在那里忙活着。直到林冠中站在他面前,他还以为是哪个街坊来照顾生意,一边冲干净手上的鱼鳞和血污,一边絮絮地拉着家常。
“容叔,是我。”林冠中声音又大了些,他才恍然抬头。
“哎呀,林先生,你几时回来的?家里都好?”颇意外似的,很快又明白过来,“咳,你瞧我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你是来找玉芬的?”
林冠中点点头。
“唉,林先生你啊……”容叔摇摇头,“玉芬这孩子也是太实心,你呢,你也是心太大……”
“玉芬她……”林冠中变了脸色。
“十年前,你走了没多久,玉芬就有了。你知道我们疍家跟你们岸上人不一样,她一个寡妇,天天被人戳着脊梁骂啊……她犟得很,非要生下来。你容婶说,不然我托人给孩子找个好人家,她是怎么也不松口,跟你容婶生了好大一回脾气。一个女人家,老大在念书,怀里还有个奶娃娃,怎么出海?没办法,她只好把船卖了,每天把娃娃背在背上,推着车去码头卖艇仔粥。起早贪黑,顶风冒雨,被差人追着跑,就这么把老大送进了大学,把老二拉拨大。玉芬不容易哪……”
容叔瞧了瞧林冠中涨红的脸,“十年了,我们都当林先生你不回来了,你说你现在这又算是个什么事呢?你把玉芬快死的心给撩拨活了,然后你再拍屁股走了?我要是玉芬的阿爹,就该把你打出去。唉,玉芬是哪里摊上的这档子冤孽哟!”
林冠中心中十二分的愧意,低了头听老人家教训,然后抓住老人家,认认真真道:“容叔您骂得对!我这次回来就再也不会离开玉芬了,我欠她的,我会加倍偿还。”
好在最辛苦的那几年已经熬了过去,陈玉芬现在有了一个固定的摊点。容叔说那地方在张保仔船上船的码头附近,那边游客多,生意也就相对好一点。
等到林冠中匆匆忙忙赶过去才发现,并没有什么铺面,不过是在街边支了遮阳篷,篷子下面摆了两张简易的折叠桌和五六只塑胶凳。艇仔粥清香扑鼻,摊子的女主人背对着他,乌黑油亮的头发依旧盘在脑后,黑衫黑裤黑布鞋,弓着腰在那里擦桌子。
这会儿还在下午,不早不晚的点,也就没什么人路过吃粥。她直起身子拿袖子拭了额上的汗,又轻轻捶了捶酸痛的脊背。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打她不远处手拖着手嘻嘻哈哈跑过去,她怅惘了一阵子,嘴角微微地弯了弯,总归他们是开心的。
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安安住校不用操心,学文下课要过来吃了饭才能回家做功课,左右现在无事,不如先准备学文的晚饭。
转身要去炉子边上忙活,侧过身余光才瞥见另一张桌子前坐了人,只好笑着过去招呼:“先生吃点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