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封血书
“小兄,醒醒,田大娘给咱们送吃的来了。”
段思平的声音传到了赵鹤的耳边,他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向外看去。田大娘正将两碗沾有火腿的大饼放到桌子上。
“段公子,赵兄弟,这火腿粑粑是我家小发亲手做的,趁热尝尝嘛。”
“多谢大娘。”
赵鹤裹着被子,用膝盖移到桌子跟前。碗中的火腿粑粑飘出一股香味,直钻入他的鼻孔中。
“好香啊,我先刷下牙,等下再……”
赵鹤本想说等下再吃,可话没有说完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古代,怎么可能会有牙刷这种东西,只好把话又吞了回去。
“赵兄弟真讲究,我们平时不怎么刷牙,要不你喝杯水漱漱口?”
田大娘从旁边的一个水桶里舀出一碗水递到了赵鹤的面前。
“麻烦大娘了,实在抱歉。”赵鹤漱了漱口,拿起一块火腿粑粑啃了起来。
“好好吃,”赵鹤用舌头把粘在嘴边的最后一块火腿碎屑舔进嘴里后,竖起了大拇指,“小发姑娘真是做的一手好厨艺。”
“谢谢,段公子你觉得怎么样?”田大娘望着段思平,期待着他的答复。
段思平像个女孩子一样吃的很秀气,一块火腿粑粑到现在还没有吃完。
他将没吃完的火腿粑粑放到碗里,随后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
“味道不错。”
“那段公子,我把小发许给你做媳妇怎么样?”
“什么?“段思平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后忙连连摇手道,“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段公子,我们家也不是随便的人家,可小发他爹生前一直为这孩子的终生大事发愁。她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再拖下去就要成老姑娘了。我见你相貌人品都好,她以后跟了你,一定不会吃苦。如果你看得上她,过几天咱们选个好日子拜堂怎么样?要是你不喜欢,直说也没什么。”
“大娘,我如今漂泊不定,朝不保夕,实在不敢谈婚论嫁。小发姑娘是个很好的姑娘,我不想耽误她。”
“什么耽误不耽误的。两个人只要感情恩爱就好。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对我家小发有没有一点意思?”
“这个……”
段思平双手紧紧地捏着袖口,整张脸憋得通红。
“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家小发,说一句就行了。”
“我……”
“段公子希望你能够果断一点。”
见他许多都没有回应,田大娘皱起眉头表示不满。
“大娘,婚姻本是大事,让段兄考虑考虑可以吗?”赵鹤挡到段思平跟前,向田大娘赔笑道。
“是我失礼了,对不起了,段公子。”
田大娘收拾好饭碗后神色黯然地走出了房间。
“多谢小兄解围。”
段思平松了口气,缓缓坐到草席上。
“段兄小发姑娘长的不差,又很贤惠,你对她没有一点好感吗?”
段思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视线移到窗外。赵鹤见状也随之将视线移到窗外。
窗外露出巨石的一脚,巨石的上方隐隐可见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
“小兄,你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地方?”
“南诏国。”
“原来南诏离我们这么近吗?”
“是的。“
段思平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一股悲愤的神情。
“每当眺望远处群山,我都会想起那些随我一起讨伐杨贼的壮士们,他们尸骨尚不知埋在哪里,我哪里有功夫去考虑儿女之事。“
“段兄你真是个仁义的将军。”赵鹤由衷地说道。
“我仁义吗?”段思平眺望远方,眼中一片迷茫。
“不好了。段兄弟,赵兄弟,快出来!”
“砰”的一声,大门突然打开,骆元玉从门外探出头来。他脸色通红,额头青筋暴起,看上去十分生气。
“出什么事了,骆兄?”赵鹤问道。
“早上我寻村时看到跟村长出去的一个兄弟倒在村口,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什么?村长不会有事吧?”
“现在情况还不清楚。”
赵鹤两人忙跟着骆元玉走了出去。
“呜——”
一个女人搂着小孩坐在靠楼梯的桌子旁嚎啕大哭。吉小发和田大娘分别站在她的两边,吉小发将头靠在田大娘的肩膀上,脸上尚有泪痕不知是为谁而流泪。梅信辉背靠在柜台旁,他将烟斗放在嘴前,却没有抽,只是愣愣地发呆。
“梅长者,段兄弟带到了。”
“段公子,这里有你的一封信。”梅信辉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了段思平的面前。
赵鹤见信的封面上龙飞凤舞地画着四个图案,段思平看了之后脸色瞬间变了。
“段兄,那上面画的是什么?”
“小兄有所不知,这并不是图画,而是南诏国的文字。”
“那上面写着什么?”
“段狗亲启。”
段思平平静地将信拆开,里面逐渐传出一股血腥味。
一张薄薄的黄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红字,纸上遍布血迹。
段思平一边看一边念道:“天生妖犬,化而为人。自称仁义,杀人盈城。假言信佛,实则虎狼。莫效东郭,一场空忙。”
段思平双手捧着血书,嘴角抽搐了几下,随后缓缓将血书叠成一小块,放进怀里。
“那位拱石村的朋友在哪里,我想去拜祭他。”
“得了吧。你害得我们村子还不够吗?快点离开我们村子吧。”
不远处正在哭泣的年轻女子大叫了起来,她看上去大约三十来岁,头上插着一根木钗,神色异常憔悴。
“天雄媳妇,天雄死了不能怪段将军,应该怪杀他的人。段将军的为人你应该知道。”
“知道什么?不就是赶走了几头野猪吗?连几头猪都杀不死,你们还一个个夸他武功高强,我呸。”
“这位大姐,你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段兄将那群野猪赶跑了,你们怎么能够收麦子呢?”赵鹤争辩道。
“得了吧。你连头猪都打不过,还在这丢人现眼,插把剑就想学人当大侠?我呸。”
“随地吐痰是不对的……”
赵鹤话刚说完,一口痰迎面飞到了他的脸上。
“你不是有剑吗?用你那剑把我杀了算了。相公都没了,我也不想活了。”
天雄媳妇捶着胸口,哭声之大差点把房顶给震塌。她怀里的孩子受到她的影响也越哭越大声。
赵鹤把痰擦干后,拔出黑剑,想敲她几下出出气,可是见她哭的如此伤心,终究心软,将剑又插了回去,用食指堵住了双耳。
“小兄,这都是我的错。我祭奠天雄大哥后,便去蛇窟。他们的目标是我,我一走,你们就安全了。“
段思平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向天雄媳妇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登时磕出血来。
“段兄弟……”骆元玉将他扶了起来,“天雄大哥安放在村长家里,大伙正给他做棺材呢,我带你去吧。”
“谢谢。”段思平点了点头,随后转身朝门外走去。
赵鹤想陪段思平出去但又怕看死尸,感到左右为难。
“砰”
段思平前脚刚踏过门槛,远处飞来一个茶碗砸在了他的背上,他闷哼一声,仍低着头往前走去。
“够了,小田,你们几个把天雄媳妇送到楼上休息吧。“
梅信辉一边叹气,一边咳嗽,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几岁。
“他就是个扫把星,你们快点拦着他呀,难道他想要我相公死后也不得安宁吗?”
天雄媳妇把田大娘推到一边,像条疯狗似的径直朝门外冲去。
当她经过梅信辉身边时,梅信辉叹了口气,伸出烟斗打在她的后背心上,她整个人竟瞬间定住了。
梅信辉向田大娘使了个眼神,田大娘忙和吉小发一起将天雄媳妇拖到楼上去了。
“梅长者你居然会武功!”赵鹤惊讶道。
“我梅家自先祖以来便时常教导子孙要学点武功防身,所以村里人大多会些功夫。不过身手好的都到坞堡去了。现在村里只有我一个人还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天雄那孩子的武功在村里十分出众,没想到也遭此横祸,不知道红绮怎么样了,唉。”
“村长也会武功吗?”
“是的。我梅家有一门祖传武学,叫“暗香凌寒”,是一门轻功,学到极致,无论面临多险恶的局面都能够成功脱身,但红绮这些年忙于村里的事,疏于练武,遇到恶人怕是要吃亏了。”
“村长要是出事了。那我去哪儿找南闲?”赵鹤心里暗叫不妙。
过了一会儿段思平走了进来,他将手在身上摸了个遍,掏出三个药瓶,一堆碎银子和几片金叶子。
“长者,我身上只有这些东西了,希望你能够收下,聊表歉意。”
梅信辉挥了挥手表示拒绝。
“段公子,你知道是谁害了天雄那孩子吗?”
“写信的人叫杨天义,他是大义宁国皇帝杨天宁的弟弟。他本身武功平平,但是心机深沉,人称“智鬼”,最喜欢虐杀俘虏。”
“什么时候这世上又多了个大义宁国?老夫还真是孤陋寡闻了。”梅信辉茫然地问道。
段思平于是简单介绍了一下大义宁国。
听完他的介绍后,梅信辉点了点头,便沉默不语。
“长者,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段思平向梅信辉行了一个抱拳礼后,又对赵鹤说道:“小兄,很高兴认识你,以后若有机会再见了。”
“段兄,你要去哪里?"
"蛇窟。”
“你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了那些人?我和你一起去!”
“小兄,你实在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没事,我正手痒呢,对付一般的毛贼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我也跟你们一起去。”骆元玉从门外走了进来。
“你要去哪里?”
他右腿刚踏入门槛,一只手将他的衣领给抓住了。一个中年妇女跟着走了进来,女子大约四十来岁,头上缠着一方白布,狠狠将他的衣领揪住,似乎生怕他跑了。
“蛇窟……”骆元玉像个受审的犯人似的,双手高举过头顶,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的武功比梅大哥是强一点,但是那又怎么样?那些是我们惹得起的人吗?阿爹走的早,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要是有事,我怎么和阿爹交代?”
“可是阿爹说过学武就是为了守护某种东西。我看不得别人这么欺负我们村子。”
“你想保护村子非要到蛇窟去吗?在这里不也一样?要是那些坏人跑进村子里来,难道要靠梅长者一个人来保护乡亲们吗?”
骆元玉顿时语塞,低下头不在说话。
梅信辉忙劝道:“小骆啊,元玉也是为了村子着想,有这份心就好,不要怪他。”
段思平也说道:“骆大姐放心,我现在就走,不会再打扰你们村子。今晚我一定将张大婶他们一家带回来。”
段思平转身往门外走去,赵鹤忙跟了上去。
“小兄,你不必再跟着我,我是个不祥之人。”
“段兄别这么悲观,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能眼看着你去送死?到时候咱们就用“同舟共济“收拾那些坏蛋。嘿,同舟共济,还真是贴切。”
“小兄有所不知,杨天义手下高手如云,其中最著名的有十八人,号称“十八彪”,上次的“刀丑”便是其中之一。南诏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敌得过他们联手一击,我也不例外。你虽然天赋极佳,但是缺乏实战经验,还是留在这里好些。”
“要是他带了那什么“十八彪”前来,你有多大的胜算?”
段思平咬了咬嘴唇道:“一分也没有。”
“那你还去送死?”赵鹤急得想要跺脚。
“我想与他们谈判,如果能用我一命换他们三人性命,也值得。”
骆元玉,骆大姐,梅信辉三人听后一齐沉默了。
吉小发正从楼上走了下来,听到段思平这话,微红的眼眶上隐含着点点泪光。
段思平不敢直视她含情脉脉的眼神,将头扭到了一边。
去还是不去?赵鹤心中矛盾万分。去了只有一死,不去还有可能找到南闲,回到现实。说实在的,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为什么要为这个世界的人而牺牲?
赵鹤正在做思想斗争时,段思平的左脚已迈出门槛,右脚也正要踏出。
“段兄,我跟你去!”赵鹤咬了咬牙,终于做出了决定。
段思平微微一愣,缓缓转过身诧异地望着他。
“小兄,去了只有死路一条。你还年轻,潜力又大,用不着白白牺牲。”
“段兄,你就当我报你这救命之恩吧。我虽然怕死怕得要命,但是更怕后悔。要是我今天不去,以后每天我的良心都会谴责自己的。”
“小兄……”段思平沉思良久后再次开口道,“那咱们走吧。”
“好的。“
赵鹤应了一声,便朝他走去,刚走到他面前,胸口感到一阵微痛,整个人瞬间僵立不动。
“段兄,你这是干什么?”
“小兄,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你的路还很长,我不想耽误了你。你的穴道一天后就能解开。解开穴道后你拿着我的这串佛珠去大研镇的董府找一个叫董伽罗的人,他人脉广,一定能够帮你找到村长。”
段思平褪下佛珠,将它套在赵鹤的右手上,又从怀中取出《段家心法》和运气图纸塞进了他的手上。
“对于内修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了。希望小兄平日多加修炼。如果有机会可以去青城派或赋闲书院进修。这两地是西蜀最有名的习武之地,以小兄的天赋一定可以大有作为。”
“段兄……”
泪水模糊了赵鹤的视线,他感到一阵心痛。
“骆兄,最好还是把乡亲们聚在一起。我担心他们再次采取行动。”
骆元玉重重地点了下头,虎目中夹杂着悲愤之情。
段思平走远了,只留下一道背影。
凝视着那道蓝色背影,赵鹤回想着与他相识的短暂时光,心中感到沉闷非常。
他看到吉小发走到他的面前,双手扶着门帘,痴痴的望着远方,她的眼角已没有了泪,是不是流进了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