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不得不承认我被东野圭吾所欺骗了。在《恶意》一书中,凶手野野口修的手记、告白书,警察加贺恭一郎的记录、独白,以及证人的口供,就这样以各自的口吻,坦然的呈现在我的面前。案件的真相在各个章节起起伏伏,当你以为真相即将浮出水面时,又一波汹涌翻滚而来。读到最后,心里早已一片冰凉。
首先是野野口修的手记,就是那么一个看起来与案件毫无关联的,很不起眼的地方,确是暗藏着一条意味深远的线索。出现在日高家庭院里的奇怪女人,她的猫被毒药害死;日高的一篇短文《忍耐的极限》中,也是在控诉猫在自家院子里的种种恶行;最后再加上野野口修描述的,日高亲口承认是他毒死了那只猫,并且表情阴沉,但马上就维持一贯的笑脸为杀猫行为冠上正确的理由。我想,不论是谁,看了这个片段后,都会在潜意识里刻画出一个性情残酷、阴沉的日高形象。这是我最佩服东野圭吾的一点,也认为是野野口修的高明之处。当作者想让读者了解某个人物的时候,直接说明陈述的效果,远不如配上适当的动作和台词,让读者自己去建构人物的形象。作者让野野口修的手记里,增添了这一笔“性格描写”,就足够让我们难以接近真相。
通常的有计划的犯罪,凶手最常演练的是如何避免被捕、要怎样作案才不被发现,以及一旦被发现后如何洗脱嫌疑,但野野口修却是要杀人之前,先想好杀人动机,甚至是在确定自己会被逮捕的前提下展开的。从作案的前一年秋天开始,他把日高的作品稍作修改手抄到旧大学笔记本上;提前写下日高正在连载的小说《冰之扉》的后续发展;制作自己潜入日高家企图杀害日高邦彦的录像带;准备日高初美的围裙和照片,以及旅游申请表、项链等小道具……他花费大量的时间跟精力,其目的就是让我们接受他的杀人动机。他与日高初美存在不伦关系,并进而被逼做影子作家,这些“事实”,成功的让世人对他这个已经是杀人犯的人充满同情,并且让被害人日高受人唾弃。
若真相果真如此,该有多好。野野口修虽是杀人犯,但他是遭受了长期的威胁与压迫,也甚为可怜;日高邦彦虽为被害人,但“残酷阴冷”,盗取他人作品获取名与利,也着实可恶。这样的结果无疑是大众最喜接受的,所谓“因果循环、恶有恶报”。但东野圭吾明显不想案件就此结束。当真相再一次解开面纱时,却是不知从何升起的恶意。
日高邦彦是一个“不管对谁,总是非常亲切”的人。对于野野口修,不论是在少年时代,日高帮他从校园暴力中解救,每天接他上学摆脱恐惧的恩情,还是成年之后,再一次见面时,日高大方的接纳,以及不在乎曾经对自己的仇恨,不仅恢复了友谊,还帮忙介绍出版社,让野野口修能在儿童文学界立足,甚至帮他隐瞒初中时代助人强暴他人的恶行,很明显,这样一个可以说是恩人的存在,却让野野口修升起了令人难以理解的恶意。这股恶意到底从何而起呢?
“你心里藏着对他的恶意,这仇恨深不见底,深得连你自己都无法解释。”
“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态啊!就算被捕也不怕,即使赌上自己的人生,也要达成目的。”
文中回忆校园暴力时,有一句经典台词“我就是看他不爽!”,就这些毫无逻辑的理由,让心智未明的小学生,初中生,形成小团体,欺压那些“特立独行”的人,以及更小的团体。在未知的、长期的暴力下,面对不跟从就继续遭受欺压的选择,小团体逐渐变成大集团。受压迫的恐惧转变成去压迫的快感,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态啊!用于辨别善恶的那一角早已坍塌,未经发育成熟的心理逐渐扭曲,就只剩下那不知从何而起的恶意,莫名令人心底生寒。
我不禁想起电影《声之形》中,小学六年级的小将,由在团体中毫无理由的欺负有听觉障碍的小硝,到最后成了被团体欺压、被集体孤立的人。当他认清这个事实时,他说了一段话“我曾经犯下的错,现在全部报应到了自己身上,我渐渐明白,自己是逃不开这个苦果的,恶有恶报。慢慢的,我也遭到了孤立”。同样是这样毫无逻辑的恶意,在校园暴力的催使下,让渴求朋友的小硝带着伤痛离去,也让意气风发的少年,满怀深深愧疚,规划自己走向死亡前必须弥补的事情。
就这些“所谓的恶作剧”,逐渐发展成队伍庞大的校园暴力,每一次的欺压都可能扭曲一个少年的心理,无论阴影多大,总会给那些毫无逻辑,恣意增生的恶意一个可乘之机。但我们始终要明白:
“不论如何丑恶的偏见,它的产生绝对不是历史和地域的错。”
当面对恶意的挑衅时,是选择被“集体化”,还是尽力弥补?
我们都需要保持一种对光的信仰,不管照到多黑暗的角落,都改变不了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