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之阳
如果说赵衰是一个精耕细作的耕耘者,那么赵盾就是一个财大气粗的收割者。赵衰对于国内氏族的谦恭有礼,为赵氏赢得了良好的声誉和足够强大的政治资本,使得赵盾执掌晋政成为了必然。
赵盾谥号赵宣子,又被称为赵孟、宣孟,是赵衰与赤狄廧咎如之女叔隗所生的儿子。赵衰随重耳流亡狄国后,赵盾随其母一直滞留在狄,一直到八年后才被接回晋国。按照这个时间来推算,到晋襄公七年赵盾开始执政的时候,赵盾也只是刚刚三十出头。与那些文公时期就已经开始统领军务的箕郑父和先都,以及晋襄公属意要任用的粱益耳和先都比起来,赵盾属于绝对的后生晚辈。
然而正是这个后生晚辈,硬是通过各种运作把这些老干部给挤了下去。晋襄公七年的夷之蒐上,先克否决了襄公要提议士毂、梁益耳统帅中军的想法,将狐射姑和赵盾推上了中军将佐的位置。但先克的本意,实际上推举的仅仅是赵盾一人,狐射姑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先克所说的狐、赵随文公流亡有功,只不过是他为掩盖举荐赵盾的本意,而提出的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晋襄公也知道赵氏党羽众多,担心任用赵盾为正卿会限制君权,因此就故意不解其意而让狐射姑做了正卿。这时赵衰所举荐的阳处父就开始显示其作用了,阳处父矫君命将赵盾拔擢为正卿又将狐射姑挤了下去。赵盾在对付狐射姑,以及在处理心怀不满的五大夫时,显示出了其强硬的政治手腕,那些久经考验的老干部们,在赵盾面前也不堪一击。
赵盾的政治手腕,在对待秦国的令狐之战上,也表现的淋漓尽致。秦国护送公子雍入晋本来也是受赵盾所请,然而时移世易,当秦军进入晋国时,赵盾和狐射姑之间的斗争早已告一段落。此时的秦国和他们所护送的公子雍,对于赵盾来说不仅无用,甚至还存在有威胁。因为秦康公在派兵之前就曾有言,他要防备像当年吕甥、郤芮谋害文公的事情重演。这对赵盾来说是赤裸裸的威胁,赵盾自不会任由秦人控制晋国局势。
此后由于灵公年幼,赵盾独掌朝政,国际上的会盟也都由赵盾专行,赵盾理所当然第九成为春秋史上政由家门的始作俑者。狐射姑在对答赤狄潞氏执政酆舒问话时就曾有言:“赵衰是冬日之阳,赵盾是夏日之阳”。所谓“冬日之阳”,是说赵衰为人谦和有礼,犹如寒冷的冬天里的太阳,给人带来温暖。而赵盾则性情刚烈,处事果决,就像是酷热夏天里的烈日,暴戾而炙热,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正因为赵盾的这个性格特征,使得国内其他卿族势力,不论是党于赵氏者,还是对其有私怨者,都因对其权势的恐惧而不敢对其提出异议。晋灵公在这种权臣的压制之下,童年生活怕是不会太愉快。待他成长到青春期时,少年的叛逆也就让他的行为更加显得暴虐无常,从而出现了“不君”的行为特点。
因此即便是晋灵公最后发展成了暴虐成性,嗜杀无度的暴君,也丝毫不会让人感到意外。到晋灵公十四年,在这种扭曲关系重压之下,少年君主灵公与霸道权臣赵盾之间的矛盾就彻底爆发了。事情的结果,以赵盾出逃、赵穿弑杀灵公于桃园而告终。
但是赵盾也并不总是这样一副咄咄逼人的面目,在面对赵氏宗族的时候,他也会展现自己温情的一面,这一点主要体现在他对赵穿的态度上。赵穿是赵盾的堂侄,又是晋文公的女婿,有着显赫的身世和尊贵的地位。与后世诸多的纨绔子弟一样,赵穿平日里的表现也颇有些桀骜不驯。
在河曲之战中,赵穿因为与赵氏家臣庾骈不和,曾多次擅自做主扰乱军纪,破坏整个晋军的军事部署。赵盾不但不追究其扰乱军纪的责任,反而还为了救他而让三军犯险,差点因此败给秦国。而同样是扰乱军纪,赵盾在处理赵穿和他的同伙胥甲时,所给予的处罚也截然不同。对于赵穿,赵盾只是把他送到郑国做了几年人质,而胥甲则被流放到了卫国,从此再也没能回到晋国。
卿权膨胀
赵盾的这些作为,似乎带给我们一个他已经成为晋国独裁者的印象。但彼时晋国国内宗族势力盘根错节,各家族之间互相钳制,即以赵盾的手腕,也无法完全做到独裁。国内诸多氏族虽然无力挑起冲突,但却始终对其政令持消极的态度,实际上也让赵盾难以集中精力对外,以至于让晋国的霸业在赵盾主政期间无可避免地滑向了衰落的深渊。
这种晋国卿族之间的内部斗争的趋势,似乎也是晋文公建立六卿制度之后所要面对的必然结果。面对着国君之下一个能够手握国家军政大权的正卿之位,所有的世家大族都趋之若鹜。以赵盾政治手腕之强硬,也无法遏制其他家族对于卿权的觊觎之心。他自己也不过是这场政治漩涡中的一个弄潮儿,他可以让自己以一个更加优美的姿态从容面对,却无法改变整个潮流的走向。
到赵盾的晚年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尽力地确保自己所在势力集团能够稳固地控制权力,让赵氏家族能够趁着自己执政的这个风口得以发展壮大。当成公继位决议将各卿族的嫡子确立为假公族时,赵盾将自己的弟弟赵括推举为公族,而自己的儿子赵朔则确立为公行。他的这个想法本来是要将赵氏宗族尽可能地团结在一起,以保证赵氏在与其他宗族对抗时能够凝聚起来,不至于成为一盘散沙被人各个击破。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赵盾所料,这个举动不但没有保证赵氏宗族的团结,反而为后来赵氏宗族的内乱埋下了隐患。
晋成公六年,专掌晋国权力二十年的赵盾去世,代之而掌晋政的郤缺将赵盾子赵朔安插到六卿的行列。然而赵氏经过多年的发展,势力太过于膨胀,区区一个卿位早已无法满足他们的胃口了。赵盾的两个弟弟赵同、赵括,以及赵穿之子赵旃,都对卿位有着强烈的渴求。因此在郤缺死后,荀林父执政时,围绕着六卿成员的争夺甚为激烈,以至于当楚国大举围攻郑国时,晋国仍处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内部争夺之中无法抽身。
晋国三军六卿的体制框架下,内阁只能容纳六个人的名额,可仅赵氏一家就有四个人想要进位,这还不算一直打算比较长远的赵婴。如果再算上其他家族争夺卿位的人,为了争夺这六个位置,各大家族参与竞争的人数不会是一个小数。荀林父为了能够尽早平衡各方的诉求,采取了折衷的办法,在六卿之外设立了六大夫这才勉强让各方止争,但这还是把赵旃派除在了这十二个人的体制之外。
由此可见,在赵盾以及郤缺执政的这二十多年间,君权受到压制,也就成了卿族权力急剧膨胀的一个时期。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想要取得一个令各方都满意的结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荀林父寻求折衷的办法实际上还是没能平衡各方关系:已经列为六卿的人对顺序不满,比如先毂;进入十二人体制却未能进位为卿的人对六卿不满,比如赵同赵括;没有进入十二人体制的人对整个体制也不满意,比如赵旃、魏锜。
在重重的不满情绪之下,晋国出兵救郑,邲之战的失败也就成了必然。在这其中,先毂、赵同、赵括、赵旃、魏锜几个人的表现尤为恶劣,赵氏的这几个人因为宗族势力庞大,没有像先毂那样遭到清算,但却使得这个矛盾集聚了起来,成了下宫之役的一个重要诱因。